絕聖和棄智默默望著師兄,師兄不管遇到何事,好像從來不會打退堂鼓,這樣一想,忙也抖擻精神,繼續幫忙甄別厲鬼。
就這樣又過了一個時辰,藺承佑的汗水已經浸透了衣裳,卻仍堅持著,他既然答應了宋儉,就沒有半途而廢的打算,況且這等大陣一旦啟動起來,不能說停就停。
忽見大門敞開,止追粉上落下一大堆凌亂的腳印,看樣子又有大批遊魂被引來了。
藺承佑依舊沒聽到紅線上的鈴鐺作響,原本不報指望,卻聽到師公在經堂裡說:“來了!”
藺承佑暗覺詫異,鈴鐺和案上的符紙都未響,師公如何知道薑貞娘的魂魄來了,心中一動,難道是——
他吃力地轉頭看向一旁的宋儉屍首,一望就知道答案了。
宋儉那雙一直睜著的眼睛裡,忽然淌出一行淚。
愕然回過頭,就見一縷鬼影晃晃蕩蕩朝宋儉的屍首前走來。
宋儉的面龐很安靜,那行淚順著他的臉頰一直往下淌,一直往下淌,直到滴落到衣領上,消失在衣料中。
藺承佑有些動容。
那枚鬼影一走近,紅線上的鈴鐺就開始大震,與此同時,條案上寫著薑貞娘生辰八字的紙人也倏地立起來了。
遊魂飄蕩到宋儉的屍首近前,陡然發出低低的啜泣聲,緊接著,黑暗中聽到一聲歎息,另一縷幽魂從靈床上飄下,影影綽綽走到薑貞娘的魂魄前,將其摟入懷中,兩枚遊魂相依相偎,仿佛融為一體。
***
聖人已經被禁軍們護送回宮了,絕聖和棄智仍在啼哭。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哭,只是想到剛才的那一幕就難過,眼淚抹了又流,流了又擦,止都止不住。
藺承佑仿佛沒聽到師弟的啼哭聲,令人收好了陣法,自顧自斜靠在一旁遊廊的闌乾上,漫不經心盤弄著那管玉笛,臉上若有所思。
清虛子拾掇好出來,揚聲喝問兩個徒孫:“哭夠了沒有?”
絕聖和棄智跑到師公面前,抽抽嗒嗒地說:“……徒孫們……徒孫們是覺得宋世子和薑貞娘太苦了,師公……他們明明什麽都沒做錯………這樣的一對恩愛夫妻……為何就不能白頭到老呢。”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清虛子望著兩個小徒孫清亮的淚眼,悵然歎了口氣:“這還不明白嗎?這就叫造化弄人。如今好歹找回了薑貞娘的殘魂,已經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夫妻二人今生緣分已斷,至少能謀個來生。”
說著看了眼那邊發怔的藺承佑,若有所指道:“你們瞧,哪怕相隔四年,哪怕薑貞娘只剩殘魄,宋儉也能從一堆遊魂中一眼認出自己的妻子。不懷著這樣的一腔執念,連來生都未必謀得到,正因為情比金堅,千難萬險都不在話下。”
藺承佑仿佛有所觸動,目光微微一漾,再抬頭,師公已經到了跟前。
清虛子想起絕情蠱的事,暗自在心裡歎了口氣,臭小子,這回該明白何為“情”字了,苦不苦?怕不怕?
他抬手就是一個爆栗:“你自管消沉。”
消沉?藺承佑把頭往後一仰,他在琢磨怎麽才能讓滕玉意喜歡上自己呢。
他笑了笑道:“師公手下留情,疼啊。”
清虛子道長一愣,隨即重重哼一聲:“看來還是沒吃夠苦頭。”
藺承佑暗想,昨天這個生辰對他來說,是夠苦的,不但苦,還澀,像喝了一大口黃連,連舌根都是苦的。
但苦了一晚上之後,早上又振作起來了,無非是滕玉意還沒對他動心,現在想想,也不算天塌下來了,要知道這回他可是遇到了這世上最好的小娘子了,就此放棄是想都別想的事。
只不過這事對他來說算是個全新的難題,他以前可從沒討小娘子歡心,想來想去,身邊這些長輩裡,好像只有過皇伯母最懂小娘子的心思,所以適才一閑下來,他就在心裡盤算如何請教皇伯母。
眼看師公拾掇好出來了,他順勢起身:“您收拾好了?那我們進宮吧。”
清虛子把臉繃得緊緊的:“既然不消沉了,晚上你可別吹笛子了,師公昨晚都快被你吵死了,走吧走吧,別讓你伯父他們久等,正好師公也有事要跟你伯父商量。”
第90章 不就是讓滕玉意對我動心……
大明宮,拾翠殿。
殿裡喜氣洋洋,為了這頓家宴,皇后和尚食局提前籌備了好幾日,考慮到清虛子道長的牙口不如年輕人那麽好,桌上幾乎全是細軟清淡的素膳。
席幾就設在外殿中,聖人和皇后坐在上首,清虛子道長坐在東側第一位,太子、藺承佑、淳安郡王、昌宜、阿芝等一眾小輩,分別按照長幼順序而坐。
這場家宴沒有外人,甚至連伺候的宮人都無,席間無拘無束,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膳畢,殿裡依舊熱氣騰騰,昌宜和阿芝圍在清虛子身邊,一邊揪他老人家胡子,一邊打聽纏著師公講故事。
清虛子一貫嚴肅,可他極喜歡孩子,對著幾個孩子粉嘟嘟的團臉,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
太子更是將清虛子視作骨肉至親,親自奉了一盞茶後,坐到清虛子道長身邊,一個勁地問長問短。
皇帝因為記掛皓月散人一案,飯後單獨將藺承佑招到裡頭寢殿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