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舍利子出自修羅道魔物,介乎陰陽之間,本是不祥之物,但一旦用來招魂比任何玄門陣法都有用,只是百年間少有魔物肯放下執念,以清虛子和緣覺之高齡,迄今為止也只見過兩回鬼舍利。
一枚是二十多年前被迫成為大煞“女宿”的聖人亡母蕙妃留下的。
其中一半沒入了聖人體內,另一半沒入了成王體內,此後二十年,此物一直幫著自己的親兒綿綿不斷克化體內殘毒。
另一枚,則是耐重被大隱寺眾高僧點化後留下的那枚黑舍利了。
耐重被降服之後,那枚黑舍利一直供在大隱寺。
飛天夜叉不怕別物,就怕萬鬼之王耐重。藺承佑便是利用這枚鬼舍利子啟動了靈飛六甲陣,一下子打通了陰陽兩道。
正所謂“出生死之津梁”,冥間鬼物畏於耐重的余威,不得不將滕玉意四散的魂魄一一叼還。說來也巧,當初眾人能順利降服耐重,滕玉意也算佔了一份功勞,小涯所說的“除妖攢功德”,或許並不一味指斬殺妖魔,而是在與魔物打交道的過程中,利用智慧和毅力為自己將來渡厄留下一線生機。
但藺承佑也因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虧得命格貴重福大命大,方不至於重病不起。
滕玉意邊聽邊默默望著藺承佑,這時坐在上首的清虛子到底捱不住了:“如何?”
這話既是問徒孫也是問滕玉意。
四下裡一靜,大夥的目光齊刷刷落到藺承佑的面上。
藺承佑“迎著”眾人關切的視線,默了默,坦然道:“我……還沒好。”
眾人掩不住地失望,清虛子看看藺承佑,又看看滕玉意,捋須沉默著。
聖人和成王妃焦灼詢問:“師父,滕娘子能衝破蠱毒想起佑兒,就意味著體內的那條蠱蟲已消。佑兒體內的那條感應到另一條已死,估計也不會獨活,既如此,為何蠱毒還是未解?”
清虛子來來回回在殿上踱步,踱了一回,突然止步道:“看來只能速速成親了。”
大夥一愕。
這話唐突至極,但說這話的是清虛子。
他的話,比誰的話份量都重。
“天生萬物,自有陰陽,那位不爭散人一生都未能娶到自己的心上人,因為不堪忍受噬心之苦,才有了這惡毒至極的蠱毒。一條蟲也就罷了,既是兩條蟲,必然是互為表裡,相呼相應,佑兒體內的那條是主蠱,滕娘子體內的是副蠱。假如尋常法子不能誘出來,那就只有結為夫妻了——”
剩下的話不必說。
“這……”眾人看向滕紹。
一片寂靜中,藺承佑率先有了動靜,他對著滕紹的方向撩袍便拜:“滕將軍,即便不為解蠱,晚輩也早有求娶令嬡之心。晚輩與令嬡相識已久,然陰差陽錯,幾經波折,過去這一年,某與令嬡歷死生、共渡厄。凡此種種,刻骨銘心。趁此良宵,某懇請滕將軍將令嬡許配某為妻,某必珍之愛之,一生不負。”
這話擲地有聲,聲聲震動心房。滕玉意臉上尤帶著紅霞,眼中卻隱約浮現淚光。
滕紹望著一旁的女兒,胸口一陣陣發澀,朗聲道:“好,好,好。得此佳婿,余願已足。”
順勢跪於禦前:“臣鬥膽伏請聖人和皇后賜佳期,擇日盡六禮之數,交兩姓之歡。”
聖人和皇后互望一眼,含淚笑著對成王夫婦:“藺效,沁瑤,你們怎麽說?”
成王妃已是淚盈於睫,成王看看兒子,又看看滕玉意,一時感慨萬千:“滕將軍忠義,滕娘子仁慧。大郎自小頑皮,蹉跎了這麽久好歹算有福。今夕良夕,難得幾家親眷都在此,還請聖人為兩個孩子指婚。”
***
次日一早,滕玉意剛醒轉,鼻端就聞到一陣清淡的香氣,她心裡裝著事,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一掀簾,就看見桌上的琉璃球裡插著一株鮮嫩的杏花。
碧螺過來高興說:“今兒一大早庭院裡好些春花都開了,看樣子天氣要見暖了。”
春絨也笑:“聖人為娘子和世子指婚的消息一大早傳遍了長安,外頭來了好些客人,老爺正忙著在中堂招待呢,待會杜家姨母和大娘估計也要上門。”
滕玉意會心地笑。她讓人將另一套新做的衣裙找出來,坐到妝台前精心打扮:“對了,叫端福幫我弄一套小道士穿的棉服來,今日我出門的時候,說不定會用得著。”
說完這話,滕玉意習慣性地摸向自己的衣袖,結果依舊沒能摸到那片熟悉的冰潤,自打上月她想起藺承佑,順勢也想起了小涯劍,然而,或許是認為她劫難已化,自己到了功成身退的時刻,小涯居然無聲無息不見了。
這些日子任憑滕玉意翻遍箱籠,都沒能把小涯找出來。
想到此,滕玉意心裡說不出的惆悵,讓人把美酒和鮮果子擺到窗前的榻幾上,在屋子裡仔細找尋:“小老頭,你我在一起相處這麽久,忍心不打招呼就走嗎,我熱了你最愛喝的石凍春,快出來同我酌幾杯。”
但無論她怎麽誘說,四下裡都靜悄悄的。滕玉意連床底下都找過了,也不見小涯的影子。
眼看再不走來不及了,滕玉意隻得留下那壺酒和那碟果子,匆匆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