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所謂‘屍邪’,少不了一個‘邪’字。能做屍邪者,往往生前就性情凶戾,凡是心存善念或是不夠凶邪者,死後都不能應化天地煞氣而生。”
滕玉意暗暗點頭,這話倒不差,今晚屍邪一步步把眾人逼至絕境的手段,委實讓人不寒而栗,想來生前便壞透了,死後加倍惡毒。
棄智接著道:“其三,屍邪非枉死不可得,只有枉死之人,戾氣才能在斷氣之時到達頂點,加之趕上亂世,赤星見於東方,白彗乾於月門,陰陽勃蝕,天地氣反(注),方能化出這至邪至凶的屍邪。”
藺承佑補充道:“我剛才就說了,屍邪死的那一年,恰趕上前朝傾覆,可謂天時地利人和,所以她隻用了十年就破土而出。”
見美流淚歎道:“當年祖師爺死於屍邪之手,如今它再次出來作惡,我等身為東明觀的弟子,怎能坐視不理?”
絕聖和棄智摸了摸腦袋,你們方才可不是這麽說的,要不是被師兄強行扣押在成王府,你們早回東明觀高臥去了。
見喜用袖子拭了拭淚,忿忿然道:“屍邪姓甚名誰,生辰八字如何?吾等只有知道這個,才能克制她。世子可都查清楚了?”
“道長太瞧得起我了。”藺承佑道,“再急也只能一步一步查不是,我翻遍了留存下來的史料,關於樊川行宮的記載寥寥無幾,倒是在茂德五年,有位專門記載帝王言行的殿前拾遺曾寫道:端午,揚州司馬進獻了百隻糖蟹,今上當即令送五十隻往樊川行宮。
“糖蟹向來是貢物,以鮮肥者為上品,一枚足值百金,需由廣陵快馬送來長安,廢帝嗜食糖蟹,卻能如此割愛,可見他對行宮主人有多看重,茂德五年那女子才七歲,如果那時候便住在行宮裡了,那她很有可能不是廢帝的妃嬪或是禁臠。”
眾道駭然:“難道是廢帝養在宮外的女兒?”
藺承佑摸摸下巴,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滕玉意和杜庭蘭互望一眼,既是公主,有什麽見不得光的。
眾道七嘴八舌說開來了:“就算公主的生母身份卑賤,廢帝給個封號即可,何至於公主死後空得一塊無名碑。”
“是啊,從沒聽說過公主生前只能住在行宮,死後不能認祖歸宗的。”
藺承佑道:“光從屍邪身上想,這點的確想不通,那麽何不想想屍邪的母親,也許這位屍邪母親的身份不堪見諸於世,所以連同屍邪也沒有姓名。”
滕玉意睫毛一顫,這話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不論公主母親的身份有多低微,只需一道聖旨便可順理成章成為帝王的女人,除非這女子一輩子不能堂而皇之伴在皇帝左右。
五位老道齊齊瞠大了眼睛:“世子該不會是說,屍邪的母親另嫁有夫,所以屍邪雖是公主,卻無法認祖歸宗。”
藺承佑道:“我只是猜測,或者是——”
這話該不該說?剛才只顧著把妹妹哄去睡覺,卻忘了還有滕杜二人在場,他自恃臉皮極厚,居然也有說不出口的時候,罷了,滕玉意聰明得很,不說也能猜得到。
諸人愕了一晌,心裡慢慢有數了,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廢帝行幸了某位大臣的妻子,甚或有亂倫之舉,譬如母妃、堂姐妹之類,廢帝與之生下一女,卻因為要顧全帝室顏面,一輩子都不能認這個女兒。
也許後來廢帝也曾考慮過替私生女找個大臣認父親,卻因為國破家亡沒來得及上宗譜,是以屍邪死後隻落著一塊無名碑。
廳內一陣靜默,滕玉意眼觀鼻鼻觀心,假若真是如此,屍邪緣何一直被偷偷養在行宮就說得通了。
見喜咳嗽一聲打破尷尬:“這已經是百年前的事了,若不是當年祖師爺在樊川廢莊子裡找到屍邪破土而出的那塊墓地,後世恐怕永遠無從推測屍邪的身份,祖師爺又沒法弄到前朝史料,估計就算猜到了什麽,也覺得許多地方說不通,不怪他仙逝前寫下的那本異志語焉不詳。”
棄智奇道:“師兄,還有一點不通,師尊說屍邪喜歡獨來獨往,為何會跟那個金衣公子攪在一起?”
五道卻說:“這話應該反過來問才對。金衣公子是終南山一隻金色禽鳥所化,道行高深,手段狡黠,與它打過交道的道士不少,各家道觀不乏詳述,它生性風流,喜歡與女子——咳咳,屍邪是陰穢死物,素來又冷硬無情,這金衣公子不去找自己的快活,為何跟上了屍邪?”
藺承佑道:“你們可還記得這二怪破陣而出前被鎮壓在何處?”
“平康坊的彩鳳樓,一家妓館。”
藺承佑把竹簡擱回條案:“那妓館是洛陽一位叫賀明生的巨賈所開,自打半年前開張後,樓內就怪事頻出,樓中有位叫萼姬的假母說早在重新修葺彩鳳樓時,匠作就不小心砸壞了後院地底的石碑,因為怕主家責罵,一直瞞著未說,但那晚我勘察陣眼,發現二怪真正破陣而出是在三十日前。”
絕聖啊了一聲:“莫非二怪破陣而出不是因為砸壞石碑,而是另有原因?”
“除了這個,還有一件事讓我想不明白。”藺承佑古怪地看向滕玉意,“滕娘子,屍邪似乎對你很感興趣,這件事你該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