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邪淒楚地看著藺承佑,忽又換了一副腔調:“小哥哥。”
奇怪這回雖也是小娘子的嗓音,語氣卻與阿芝大不同,聲音也更稚嫩。
藺承佑無動於衷,迅速抽出第二支箭,再次拉滿弓弦。
屍邪卻道:“小哥哥,我救了你一命,你卻打算要我的命麽?”
藺承佑像是想起了什麽,突然面色大變,屍邪垂下腦袋,幽幽歎氣道:“那年你在臨安侯府落水,是我救了你,你給我吃梨花糖,還說要帶我去找我娘,結果你轉頭就不管我了。小哥哥,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找我,沒想到再見面,你卻打算取我性命。”
藺承佑面無表情,手上的動作卻停了一下。
滕玉意腦中忽然有些混亂,當年她也來過長安,但那段記憶,活像被人憑空抹去了似的。
要不是前幾日那場大夢,她也不知道有個女娃娃救過藺承佑,藺承佑多年來一直在找尋那個小娘子,隻恨人海茫茫,始終未有音訊,都猜那女娃娃要麽年紀小小就沒了,要麽根本不在長安。
想不到屍邪窺探人心到這等程度,只聽屍邪嬌聲道:“小哥哥,我想把那包梨花糖還給你,你卻讓我走開,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為何這樣待我?”
藺承佑半晌沒反應,目光分明有些迷離,滕玉意瘋跑了幾步,馬上要搭上藺承佑的肩了,可沒等她推搡他,第二支箭離弦而出,一下子射中屍邪的右胳膊。
“你就是這樣蠱惑人心的?”藺承佑滿臉輕蔑,“我倒是高看了你。”
他不等屍邪再次開口,迅速射出第三箭和第四箭,一箭中了左胳膊,另一箭正中腹心。
最後他將第五支箭搭上弓弦,對滕玉意道:“滕娘子,你站著幹什麽?到我身後來,它奈何不了我的。”
滕玉意借著月光看了看,藺承佑神情輕松,額角上卻沁滿了細細密密的汗,奈何不了他?這話恐怕只能哄他自己。
藺承佑似有所覺,瞟了滕玉意一眼,隨後若無其事拉滿弓弦,這回對準的是屍邪的喉嚨。
滕玉意本打算去找表姐和阿爺,一時又拿捏不準了,萬一屍邪把藺承佑的阿娘阿爺阿姑阿舅都扮上一回,不知這廝還能不能扛得住。
眼看藺承佑要射第五箭了,滕玉意權衡再三,隻好站到他身後去。
作者有話要說:蒟醬露葵羹:一種很清淡的羹湯。王維有詩:“蔗漿菰米飯,蒟醬露葵羹”。說的就是這種湯。
第32章
滕玉意暗想這倒是個索要解藥的好時機,隻恨這時候萬萬不能讓藺承佑分心。
見喜喝道:“屍邪!你嗜吃人心,蓋因形不全神有虧,可你想過沒有,為何你吃了這麽多顆心,胸腔子裡依舊空空蕩蕩?”
屍邪眼珠一動,轉眼又恢復了那幅嬌憨的神氣:“老頭子,你在說什麽呀?”
眾道面上掩蓋不住憂懼之色,屍邪身上已埋入四根藺承佑的日爍笴,換作別的邪魔,早就痛不欲生了,屍邪卻仍對答如流。
“你應邪而生,邪能腐心,哪怕再過一百年、再吃一百顆心,你依舊是個無血無根的怪物,永遠別想修成正道,永遠別想正大光明行走在天地間。”
屍邪嘴邊的笑容不見了,臉色陰得能滴出水來。
眾道大喜,互相交換眼色,迅速咬破指尖,再次催動陣法:“趁虛而入,萬道歸宗。”
話音未落,劍光傾瀉而出,匯作一股流光溢彩的真氣,坌然湧向屍邪,光芒爍目耀眼,令人不敢逼視,擊到屍邪身上,屍邪痛哼起來。
眾道喜出望外,拚盡全力將劍氣催到極致,口中念念有詞,飛快繞陣而走,可是沒等劍氣將屍邪渾身縛住,頃刻間便消弭於無形。
眾道支撐不住,齊齊噴出口鮮血來,滕玉意看得心驚肉跳,這邪物的怒氣竟是裝的。她看不懂道法,但五美既拿來對付屍邪,想必是東明觀的絕技,誰知落到屍邪身上,居然全無效用。
屍邪嬌笑道:“好玩,好玩,你們花樣可真多,還有嗎?許久沒有這麽多人陪我玩了,我要帶你們回家去,把你們的腦袋擰下來蹴鞠。”
它笑聲如鈴,在這幽靜夜裡聽來,說不出的驚悚可怖,忽聽藺承佑喊道:“豐阿寶,你還有家嗎?”
屍邪笑容一僵,轉動眼珠看向藺承佑,藺承佑笑道:“哦?原來你真的叫豐阿寶。”
屍邪冷冰冰看著藺承佑,陰風在腳下回旋,吹得她的襦裙微微擺動,周遭空氣冷卻下來,仿佛隨時都能招來一陣盲風怪雨。
藺承佑歎道:“生前被幽禁在行宮裡,死後變成不生不死的怪物,說來怪可憐的,豐阿寶,你也不想這樣的吧。”
屍邪兩手吹落在身側,殷紅的指甲迅速伸長,刹那間長到了極致,又卷成蝸形彎回掌心。
“我本來想同情同情你的身世,可惜屍邪無‘邪’不生,你本性不夠歪邪的話,死後也不會成為屍邪。你生前沒少害過人吧,白日我們去樊川行宮舊址找尋,猜我找到了什麽——數十具女子的骸骨,分別埋在宮裡各個角落,死法各不相同,你是行宮主人,這些人是你令人殺的?宮女?為何被你殺,惹你不高興了?”
屍邪面上毫無波瀾,額心的箭卻開始搖搖欲墜,藺承佑笑了笑:“小小年紀便如此嗜殺,你爺娘怎麽也不管管你?哦我忘了,長到十六歲而歿,你見過你親生爺娘嗎,一輩子見不得光的滋味,怕是不好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