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一吵,寶嬌嚇得直哭,彭玉桂本想抱著妹妹遠遠走開,又擔心爺娘和姨父姨母越吵越凶。
忽聽見阿爺賭氣說了一句:既把他當作小人,乾脆連那十錠金也別要。一邊說一邊護著阿娘離開船艙,這話剛一落地,田允德霍然從桌邊站起,幾步追到阿爺背後,猛推阿爺一把。
阿爺身軀瘦弱,田允德卻是高大威壯,甲板上本就潮濕,這一下又使了十足十的力,阿爺一時不防備,身子往前一栽,額角恰巧撞到了船板上隆起的鐵鎖。
阿娘驚叫一聲,戚氏聞聲趕忙跑出來,田允德似乎尤不解氣,嘴裡仍在咒罵著什麽。
彭玉桂跑過去扶阿爺,才發現阿爺頭頂豁開了好大一個口子,殷紅的鮮血汩汩往外流,一霎兒淌滿了阿爺的整張臉,探了下阿爺的鼻息,隻覺得微弱異常,他一顆心直往下沉,怒聲道:“你為何傷人?!”
阿娘也看出阿爺不好,開始哭天搶地:“殺人啦!殺人啦!“
戚氏嚇得呆住了,田允德也慌了手腳,本是盛怒之下的舉動,沒想到傷人這麽重。
船夫聞聲趕來,見狀手足無措:“夫人,要不要報官?”
阿娘滿手都是血,一個勁地用帕子死死捂住阿爺頭上的傷口,斷斷續續哭道:“快、快回岸找黃醫工,再晚老爺恐怕就活不成了。”
船夫愈發急切:“黃醫工去城裡看病去了,這幾日不在渡口,這可如何是好,再遠就是春杏塢那一帶有醫工了,趕過去少說要一個多時辰。”
彭玉桂的心擰成一團,阿爺的血根本止不住,別說一個多時辰,半個時辰就會沒命。
他急聲道:“先回到岸上再說!快走啊!”
他們說話這當口,戚氏一直是一副緊張不安的模樣,田允德的神態卻越來越古怪,船夫惶然點點頭,起身往回跑,哪知田允德冷不丁一彎腰,抄起甲板上的鎖鏈,迎面重重砸向船夫。
船夫猝不及防,摔了個四仰八叉,田允德一個箭步衝上前,又補上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彭玉桂懵了,那聲音悶重難言,活像鼓槌敲打破鼓的聲響,當他意識到田允德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時,忙拽著阿娘往後退。
“你瘋了!”他顫聲道。
然而田允德顯然殺紅了眼,徑直朝他們奔來。
後面便是江水,留在船上未必打得過田允德,要逃命只有跳水,偏生寶嬌還站在田允德身後,她顯然被這一幕嚇壞了,一邊哇哇大哭,一邊衝阿娘和彭玉桂張開雙臂。
就是這一猶豫的工夫,田允德已經奔到了眼前,阿娘厲聲道:“你這瘋子!翠娥,快叫他住手!”
彭玉桂把肩一低,一頭撞上田允德的胸口,這一下又急又重,田允德痛哼一聲,轟然倒在了一邊。
彭玉桂拽著阿娘越過田允德身畔,一口氣跑到寶嬌面前,正要彎腰抱起妹妹,後腦杓忽然劇烈地疼痛了一下。
他腦中一轟,田允德不會這麽快追上來,動手的只能是——
阿娘撕心裂肺道:“你這毒婦!我跟你拚了!”
戚翠娥扯著脖子叫嚷:“田允德,快幫幫我,她快要咬死我了!”
彭玉桂拚死要站起來,然而腦袋仿佛有千斤重,後腦杓濕濕涼涼,有什麽熱乎乎的東西在往外冒,好不容易爬起來,雙腳卻軟得無法站立。
只聽阿娘淒厲喊道:“大郎,快帶著寶嬌逃!”
正是這一聲吼,激發了彭玉桂體內殘存的力氣,雙臂往前一探,他顧不上回頭,抱住嚎哭的妹妹,搖搖晃晃起了身。
他現在別無選擇,必須盡快找到趁手的東西還擊。自己身上帶著傷,船離岸邊尚遠,跳水的話,他們兄妹倆都活不了。
正踉蹌著找尋鐵器之類的物什,後頭傳來熟悉的鈍重聲響,咚咚咚咚,每一下都像敲在他的腦仁上。
彭玉桂心臟猛地抽搐成一團,寶嬌在他耳邊尖叫,說不出是駭懼還是惡心,他隨手抓起腳邊碎裂的一塊酒壺碎片,發狂吼道:“我跟你們拚了!”
阿娘頭上已是血肉模糊,雙臂卻仍死死抱著田允德和戚氏的雙腳,彭玉桂渾身的血液直往頭上湧,野獸一般撞向田允德。
等到連他也被田允德和戚翠娥打倒時,眼前的景象已經看不大清了,鼻梁處劇痛難言,像是斷了骨頭。
恍惚感覺寶嬌用小手撫摸自己的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阿兄,阿兄……”
突然那雙小手離開了他的臉,有人將寶嬌抱離了他身邊。
寶嬌的雙腿在他頭頂有力地撲騰,她哭得更大聲了。
戚翠娥驚慌道:“怎麽辦,這孩子這樣哭下去,早晚把人引來。”
另一個人把彭玉桂拖向船沿,他勉強抬起頭,奄奄一息道:“求……放過寶嬌……”
那個人一聲不吭,彭玉桂下意識用指甲摳住甲板,因為扒得太緊,沿路發出刮耳的刺響。
“她還小……”他呻吟,“……什麽也、也不知道……”
“求、求你們放過她……”
“她不會、記得的……”
田允德動作一頓,似乎有些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