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暖說:「看這種備註,說不定真是他老闆。」
陸行遲嗯了一聲,囑咐:「把它關機吧,收進空間裡。」
衛星電話能定位,剛才電話那頭的人已經起疑了,安全起見,還是把它收起來的好。
看來霍仞的老闆也在葉若城,正等著他把宋策送過去。
貝暖問陸行遲:「所以我們還是要去葉若城嗎?」
陸行遲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而有絲毫動搖,答道:「對,去葉若城。」
越野車就這樣一路往葉若城開,貝暖深深覺得,他們好像一車小羊羔,正在撒開四蹄狂奔著,自己主動往虎口裡送。
除了中途停車吃飯,陸行遲一直在開車。
大概是擔心帶著宋策,夜長夢多,他一口氣開到了葉若城的範圍。
葉若城位於普斯平原上,背靠山谷,旁邊是普羅河,是座歷史悠久的千年古城,現在更是安全區的行政中心,比以往更熱鬧。
普羅河谷有大片田地,乾燥的普斯平原中部有煤礦和油田,還有大型煉油廠。
聯盟依仗這塊寶地,在葉若城建立了大批戰時工廠,來應對前線作戰和安全區民眾的生活需求。
城市外圍都是一排排草草建起來的廠房,生產線全開,煙囪中冒著滾滾黑煙。
越野車直接開進了城,行駛在繁忙的街道上。
因為喪屍病毒爆發,城中湧入了大量的難民,人口迅速膨脹,比原來多了好幾倍。
到處都是聯盟搭建起來供人臨時居住的簡易房屋,密密地排著,一直延伸到遠方,好像無數藍色和灰色的小甲蟲。
貝暖發現了一個問題。
如果仔細看就會看到,葉若城裡到處都是LBD那個熟悉的標誌——三片花瓣中圍繞著一隻眼睛。
但是在花瓣上方,多了幾個字母:Tix。
就是宋策說的那個Tix,LBD背後的母公司。
廠房上,車輛上,還有簡易房屋的牆上,它的標誌無處不在,像病毒一樣,攻陷了葉若城的每一個角落。
陸行遲把車靠邊停下,向人打聽路,一會兒就回來說,聯盟的總部在七區。
他們把葉若城分割成了好幾個區,其中七區是最靠近山谷的一個。
一進七區,果然不太一樣。
街道寬敞多了,行人身上的衣服也比外面整齊,有不少軍車和穿軍裝和制服的人匆匆而過。
路上有人盤查,陸行遲下車和他們交涉,居然一路暢通無阻。
越野車一直開到聯盟總部外。
這是一幢扁扁地趴在地上的建築,看起來歷史悠久,有一個漂亮的尖頂,尖頂下掛著聯盟扭結在一起的金色花環的標誌。
門前的廣場上豎著一整排旗杆,上面飄著不同的旗幟。
不知道陸行遲跟守衛的士兵說了什麼,沒用多久,就有人出來帶著他們進了門,引著大家到了一間會客室一樣的房間裡。
貝暖剛剛坐下,門外就傳來人聲。
裝飾著異域風情花紋的雕花木門打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
他看上去大概三十出頭,穿著一身聯盟軍裝,身材高大挺拔,神情嚴肅。
因為隱隱透出的慣於發號施令的威嚴,反而容易讓人忘記,其實他有一張異常俊美的臉。
他進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掃視一圈,用目光找到陸行遲。
先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後快步走過來。
陸行遲也站起來了,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跟貝暖他們介紹:「這是陸鼎,陸將軍,是聯盟現在的最高執行官。」
貝暖迅速地想:聯盟的最高執行官?
按書里的說法,聯盟現在軍政一體,最高執行官是聯盟的最高職位吧?
眼前這位,就是整個戰時聯盟的執柄者和軍隊的統帥。
陸鼎聽到陸行遲介紹他的話,沒有說話,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陸行遲心不甘情不願地淡淡補充,「是我哥。」
他哥?
除了杜若,所有人都詫異地看著他倆。
所以這個陸鼎,就是陸行遲上次說過的那個異父異母關係一般的哥哥?
兩個人雖然異父異母,並沒有血緣關係,但是身高几乎一樣,長相還相當神似,怎麼看都更像是親兄弟。
陸行遲伸手攬過貝暖,對陸鼎說:「這是貝暖。」
陸鼎的目光在陸行遲握著貝暖肩膀的手上停了停,立刻對貝暖微笑了一下,跟她握了握手。
陸行遲依次介紹過幾個人,陸鼎耐心聽完,打過招呼後,重新接上話題,又問陸行遲,「你沒事吧?」
他緊接著解釋,「喪屍病毒爆發的那天早晨,他們說你打電話找過我,可是我當時在一個封閉的海軍基地,等我再找你的時候,就聯絡不到你了……」
「我不是過來跟你討論這個的。」陸行遲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把宋策和LBD的事對陸鼎說了一遍。
貝暖發現,陸行遲很分裂。
一方面,他的態度冷淡疏離,對著這個唯一的哥哥,一句都不閒聊。
另一方面,他卻無比坦誠,把他知道的所有情況,全都詳詳細細地對陸鼎說了一遍,連他的異能和剛剛殺了霍仞的事都說了,一點保留的意思都沒有。
他非常信任這個他連招呼都不想打的人。
貝暖挑挑眉。
陸鼎認真聽陸行遲說完,看了一眼宋策,只說了三個字,「交給我。」
宋策插話,「我有個導師叫秦之煜,現在應該是在聯盟的實驗室研究疫苗,我希望能過去和他一起工作,」宋策苦笑了一下,「他當年勸我不要進Tix,我沒有聽他的話。」
陸鼎點點頭,「好,你先留在這裡,實驗室不在葉若城,我會找人把你送過去。」
然後又把問題拐回去了,又第三次問陸行遲:「你沒事吧?」
聽見陸鼎接手了這件事,陸行遲似乎瞬間放鬆了,他站起來,吐出兩個字,「沒事。」
一副把宋策和他的東西交給陸鼎,就打算走的樣子。
「你等等。」陸鼎攔住他,「你們剛到,我給你們安排住的地方。」
陸行遲直接拒絕,「不用。」
「就算你不是我弟弟,這種情況下,我也會給你們安排住處,」陸鼎看一眼貝暖,放緩和了聲音勸陸行遲,「現在情況太亂,安全起見。」
陸行遲順著他的目光也看了眼貝暖,猶豫了一下,沒再堅持。
二十分鐘後,他們就有了一個新住處。
是在七區一幢宿舍公寓一樣的大樓里。
大樓的每一層,都有一條面向樓外的開放式的長長的走廊,連著一整排房間。
陸鼎給了弟弟特殊待遇,卻並不過火。
這裡是聯盟普通職員的宿舍,有不少穿制服的人進進出出,制服上都繡著聯盟的徽章,有時還能看到軍人。
他們分到了相鄰的三個單間。
單間裡有獨立的帶淋浴的衛生間,但是沒有廚房和洗衣房,想洗衣服做飯都要去樓層的公共區域。
貝暖里外研究了一遍,檢查過衛生間,覺得雖然簡易,還算乾淨。
「這裡條件還不錯啊。」貝暖揚聲說。
外面沒人回答。
貝暖出來,發現門關著,杜若他們回隔壁了,只剩下陸行遲一個人。
他倒在她的床上,已經睡著了。
算一算,從離開法曼城起,他就一直在連軸轉,很久都沒睡過了。
好像大事已了,他睡得很放心,很沉,呼吸平穩,長長的睫毛一動不動。
貝暖輕輕走過來,在他旁邊坐下,靠在床頭,卻睡不著。
小三的聲音忽然蹦出來。
「貝暖,你們安頓好了?我來給你最後階段的任務指引。」
小三的聲音聽起來比貝暖還興奮,「我剛剛去幫你查了一下手冊,想跟你說說要怎樣才算完成任務。」
貝暖無語,「你是系統,你還要現查手冊?」
小三有點不好意思,「說實話,我們這麼多任務世界,還從來沒有宿主真的成功做完過聖母任務,我也不太熟悉具體流程。」
小三認真解釋,「流程是,在這本書的全部情節都走完的時候,你會聽到計時結束的嘟的一聲,在那個時刻,系統會自動檢測你的聖母值進度條,如果聖母值是滿格的,就會判定你的聖母任務完成。」
貝暖聽完,有個很大的疑問。
「可是要怎樣才算情節走完?因為現在發生的很多事已經和書里的情節完全不一樣了,難道是按照書里的時間算的嗎?」
「並不是。」小三說,「因為這個世界發生的事件有了新變化,不能按照書里的事件和時間來確定情節結束,所以我們其實有一個非常簡單的確定方法——」
小三停頓了一下。
「——就是男主走的路線。等他把路上所有的關鍵地點全部走完,在最後一個關鍵地點待夠書里的時間,就算情節結束。」
小三這樣一說,貝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雖然發生了很多和書里不一樣的事,但是陸行遲這一路,一直准准地在書中的每一個重要地點打卡報到,一個都沒落下。
就好像一條圍繞著中心線上下波動的曲線,雖然在震動,但是一直沒有偏得太遠。
這難道是他的任務的一部分?
貝暖想了想,「所以現在還剩……」
小三接口說:「……沒錯,還剩最後一個地點,就是小隊團滅的各他城,男主在各他城待滿十三個小時,情節結束。」
貝暖突然激動起來。
換句話說,只要陸行遲永遠不去各他城,情節就永遠都不算結束?
那她就可以一直留在這個世界了?
貝暖越想越激動,簡直想把身邊的陸行遲搖醒。
不過開始的興奮勁過去之後,貝暖又想到了別的。
看起來陸行遲好像一定要按照書里的路線走一遍。
如果一直不去各他城的話,他的任務是不是就完不成了?對他會不會有什麼懲罰?
可惜不能直接問他。問他就算違規。
貝暖嘆了一口氣,倒在陸行遲旁邊,盯著天花板發呆,一會兒就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貝暖是被人吻醒的。
有人親昵地蹭著她的臉,時不時吻住她,動作溫柔。
貝暖睜開眼睛。
眼前是陸行遲俊美無儔的臉,他身後,天還亮著,卻已經是黃昏了,滿屋子金紅色的光線。
陸行遲正撐在她上面,凝視著她,因為睡夠了,原本熬得泛紅的眼睛已經恢復了澄澈,額前的頭髮垂下來,有一點亂。
「你醒了?」貝暖問他。
他含糊地唔了一聲,又低頭吻了吻貝暖的唇,又留戀地印了印她的鼻尖。
貝暖等他吻完,認真地問:「陸行遲,我們下面有什麼計劃?是要留在葉若城,還是要去別的地方?」
陸行遲毫不遲疑地回答:「我們稍微休整一下,就出發去各他城。」
他果然打算去最後的一個關鍵地點打卡報到。
完成聖母任務就在眼前。
貝暖的聖母進度條快滿了,只剩下不多的空檔,只要再做點好事就能加滿。
聖母值滿格後,跟著他去一趟各他城,待滿十三個小時,立刻就會回到原來的世界。
一個安全的、沒有喪屍的世界,也不會再被大貨車壓扁的世界。
一個沒有陸行遲的世界。
貝暖咬了咬嘴唇,糾結了好半天,終於鼓起勇氣問他:「我們能不能……不去各他城?」
話音未落,貝暖腦中突然響起了尖銳的警報聲。
聲音大得貝暖覺得自己都要聾了。
一個機械的女聲響起:
「警告。宿主涉嫌暗示聖母任務內容,念在初犯,監測系統扣除聖母值以示懲罰。」
跟陸行遲說句不想去各他城而已,就算是涉嫌暗示聖母任務內容了?
這監測系統是有病吧?
貝暖眼睜睜看著快滿的聖母值進度條少掉一截。
行。聖母值進度條缺了一截,這次是真的不能去各他城了。
貝暖誠心誠意地說:「咱們一直在趕路,都沒休息過,現在到了安全區,不如先休息幾天再說?」
這次是因為聖母值少了一截,貝暖拖延著不想去各他城,監測系統並沒有彈出警告。
腦中吵得要命的警報聲也終於停了。
陸行遲從始至終,一直都在不出聲地觀察著貝暖的表情。她臉上的一連串複雜的變化,全都落在他的眼底。
「所以你覺得怎麼樣?」貝暖問他。
「好。」
陸行遲答應了。
貝暖鬆了一口氣,至少可以有時間讓貝暖把剛剛扣掉的聖母值重新加回來。
接著,就聽到陸行遲繼續說,「我們可以永遠都不去各他城。」
他說什麼?
貝暖震驚地看著陸行遲。
他的眼睛淺淡清澈,洞察人心,所有的心機、卑劣、謊言,都無所遁形。
然而此時此刻,貝暖只在他的眼中看見了自己的影子,小小的,清晰的,唯一的,包裹在他溫柔的溫度里。
和過去一樣,將來也會如此,他明白她在想什麼,不需要她再多說一個字。
貝暖的視線被湧出的淚水一點點模糊了,終於花成一片。
陸行遲的手指撫過她的額頭。
「我們,」他低下來吻吻她的眼睛,「永遠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