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討論了一會兒怎麼安排人手守門,又開始說別的。
有人提議,「出了這種事,以後在外面打工的,上學的,就都不放進來了吧?」
「就是,平時不在家,一出事,往回跑得挺積極。」
有人是真的擔憂,怕外面的人一個不小心,把喪屍病毒帶進來,整個堯鎮就完了。
有的人卻存著私心,趁機泄憤:家裡有人在外面打工的,條件一般都不錯,看他們不順眼很久了。
有家裡人在外面的不幹了,「都是堯鎮人,憑什麼你能在這兒待著,就不讓我家孩子回來?上次修路,我家出的錢比你家還多吧?」
「羅家老大受傷了還往回溜,那是他不對,你不能因為他一個人,一竿子把所有在外面的人都打死吧?」
「就是,我家女兒女婿要回來,守著規矩老老實實檢查,招誰惹誰了?」
他們各有立場,吵成一鍋粥。
最後還是決定,古鎮的人重新清查一遍傷口,從今以後,只許堯鎮本地人仔細檢查後進鎮,其他外人統統不收。
貝暖聽煩了,默默地放空。
書里描寫的腰上的那一鐵杖,貝暖算是躲過去了。
可是小公主李大花的願望,還是沒有能實現的跡象。
任務欄里李大花的名字後,仍然明晃晃掛著毫無希望的(0/3)。
陸行遲沒有走的意思,貝暖習慣性緊跟著他,站在他旁邊不動。
好不容易熬到他們散會。
大概是一群人吵得口乾舌燥,急需回家補水。
謝沅清路過陸行遲時,對他微笑了一下,好像在感謝他今天幫忙。
陸行遲冷淡地對他扯了扯嘴角,算是回應。
幾個族長也過來了,先一起謝過陸行遲今天幫忙找人,然後試試探探的,想請陸行遲再幫他們一個忙。
陸行遲的身手今天有目共睹,大家都希望他能帶著人,把全鎮好藏人的地方全都搜一遍。
實在是都怕哪裡還有感染的人。
堯鎮經不起再來一次了。
貝暖心想:陸行遲肯定不會答應的,他又不是你們的保姆。
果然,陸行遲客氣地拒絕了。
要搜全鎮不是短時間能做完的事,他並不想在這裡久留。
不過陸行遲答應,可以抽一點時間,教一教鎮裡這些毫無經驗的人,到底該怎麼對付喪屍。
他們在討論正事,謝沅清的目光落在貝暖臉上,低聲說:「記得有空來找大花玩。」
他的聲音低沉又有磁性,還是好聽得要命。
貝暖今天因為他審人的事,本來覺得他的手段有點可怕。
可是任務還沒做完,勢必要繼續去找他家李大花。
貝暖點頭答應。
陸行遲跟著鎮裡的人去忙了,貝暖回小季家坐了一小會兒,沒人盯著,就又找機會溜了。
這次大花仍然趴在他家牆頭,優雅地蜷著兩隻前爪,正在神情憂鬱地看風景。
貝暖悄悄叫了一聲,「大花——」
院子裡立即傳來謝沅清的聲音,「你來了?進來吧。」
大花認命地從牆頭跳下來,心不甘情不願,走到院子裡的藤椅旁,準備接受貝暖的「愛的抱抱」。
貝暖坦然地進了謝沅清家。
謝沅清坐在院子裡的花架下,面前的小几上擺著一整套茶盤和茶具,正在泡茶。
剛經過那麼一件大事,他看起來倒是仍然安閒自在。
陽光穿過花架上錯落的藤蔓枝葉,在他漂亮的臉上落下重重光影。
聽見貝暖進來的聲音,他抬起頭,眼眸依舊幽深如墨,深不見底,唇角卻彎出一點好看的弧度。
書里對謝沅清這個人,有一段幾百字的描述。
貝暖對他的性格很了解,大概比謝沅清自己還清楚。
他絕對不是個嚴格意義上的好人。他有心機,有手段,必要情況下,下手還挺狠。
可是按書里的說法,他又並不真的算是一個壞人。
他用各種手段想達到的目的,全都合情合理。
譬如他打羅二,只是為了讓他招供,他拿到堯鎮守門的權力,只是因為本地人太不靠譜。
讓他接手堯鎮,明顯是對所有人都更有利的選擇。
劇情在腦,貝暖並不太擔心。
貝暖熟門熟路地走到藤椅這邊。
等她坐下,謝沅清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解釋。
「我剛剛並不是真想讓人打那母女兩個,我只不過覺得,這樣能逼他招供。」
貝暖剛剛也看出來了,對他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
看到貝暖的笑臉,謝沅清好像放心多了,神情也跟著輕鬆起來。
他泡好了茶,用茶夾夾起一杯遞給貝暖。
「我從鹽河以西過來,到處都是喪屍,只有這裡山清水秀,是個難得的好地方,想保住不是那麼容易,有些事也是不得已。」
茶水熱氣裊裊,香氣怡人。
謝沅清自己也喝了口茶,「堯鎮這地方真不錯,讓人住下來,就有點不想走。」
熱茶喝下去,貝暖全身都舒爽了,舒服地嘆了口氣,「是啊,這裡簡直就是世外桃源嘛。」
謝沅清望進她的眼睛,贊同地微微一笑。
大花盡職盡責地在藤椅旁邊傻站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這兩個人專注聊天,根本就沒有理它的意思。
所以這是被大赦了?
大花偷偷瞄了一眼謝沅清,火速伏低身體,就打算鑽到藤椅下開溜。
結果被一隻熟悉的大手一把就攔腰抄起來了。
謝沅清把它炒起來,照例順手一塞,又塞進了貝暖懷裡。
大花:「……」
「大花啊!半天沒見,你想我了沒有?」
貝暖熱情澎湃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那隻魔爪又罩了下來,在它頭頂神聖不可侵犯的毛毛上揉了揉。
大花冷漠地、熟練地在貝暖腿上趴下,儘量把自己縮成一個小團。
生無可戀。
貝暖在謝沅清這裡待到天黑,依然沒發現李大花的心愿是什麼。
倒是發現這個看起來城府極深的謝沅清,還挺有意思的。
他這個人明顯來路不正,做的「生意」很有問題,卻對貝暖毫不避諱,他走南闖北,經歷複雜,無論聊什麼話題,都能隨口講出不少趣事。
也不嫌棄貝暖幼稚,有問必答。
除了霍仞那個變態,貝暖人生中密切接觸過的人,全都不是他這樣的人。
比如爸爸,再比如陸行遲和杜若。
唐瑭不用說了,就算是江斐,號稱從監獄裡出來,平時會冒出些奇奇怪怪的話,真遇到事時,也向來行得正,站得直。
貝暖是頭一次見到謝沅清這種半黑不白的人,不由自主地受他吸引,覺得有趣。
貝暖一直在謝沅清那裡耗到吃晚飯,才回到小季家。
回來好半天,天上彩霞滿天,家裡暗下去,不得不點了燈時,陸行遲才回來了,說是事情還沒完,第二天還要繼續。
小隊這麼多人,住在人家小季家裡,還總吃人家的東西,明顯不合適,所以晚飯時江斐動手炒了幾個菜,擺在院子裡的小木桌上。
不過小季爸爸還是堅持拿出好大一桶自家釀的甜糯米酒,給大家喝。
酒是淡金色的,甜甜的,十分可口。
貝暖抱著喝水用的玻璃杯,一杯接一杯,根本不用人讓,自斟自飲。
等陸行遲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不知道喝了多少了。
她的小臉酡紅一片,大著舌頭,開開心心地抱著小季媽媽的胳膊。
「實在是太好喝了,我從來沒喝過這麼好喝的酒。」
小季媽媽沒有女兒,怎麼看貝暖怎麼喜歡,笑道:「這酒度數很低,喝多了不礙事,睡一覺,明天早晨起來就好了。」
順手又給貝暖滿了整整一杯。
貝暖忽然從小凳子上掙扎著站起來,「不能白喝你們的酒,我們也有酒,就是沒有你們的好。」
她搖搖晃晃地進了屋子,片刻之後,拎著她的雙肩包出來了,從裡面掏出好幾瓶酒。
全都是有名的白酒,非要給小季爸爸媽媽滿上。
陸行遲心想,她醉了,居然還沒忘了騙人。
還知道回屋拿個包打掩護,沒直接把酒從空間裡掏出來,把人家嚇死。
小騙子醉了,還是個小騙子。
小季爸爸對貝暖的白酒讚不絕口,連小季媽媽都嘗了一點,貝暖卻只捧著她的米酒開心。
陸行遲好說歹說,才沒讓她把那杯酒全乾掉。
天漸漸黑透了,陸行遲扶著貝暖站起來,「她醉了,我送她回房睡覺。」
杜若懷疑地看他一眼,警告他,「你可不要趁人之危。」
江斐站起來,也伸手去扶貝暖,「我幫你。」
陸行遲把貝暖輕輕向後一帶,躲開他的手。
兩個人對視了好幾秒,江斐笑了一下,沒再堅持,自己主動坐下了。
陸行遲帶著貝暖回到房間。
老宅不小,小季媽媽早就幫貝暖單獨收拾了一間屋子出來。
沒有電,小季媽媽已經把以前停電時用的煤油燈翻出來了,擺在床邊的桌上。
陸行遲放下貝暖,讓她在床上坐好,借著外面的一點光,動手把桌子上的燈點上,捻著旋鈕調火。
燈光如豆,在半敞的玻璃罩里微微跳動著,煤油燈特有的氣味飄散開來。
貝暖手肘撐著桌面,支著頭,參觀陸行遲點燈。
貝暖忽然說:「陸行遲,我覺得好累啊。」
陸行遲回頭看了她一眼,沒有出聲。
貝暖繼續說:「我被逼著,走了這麼遠的路,每天忙來忙去,其實我哪都不想去,就想待在這樣一個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事喝點米酒逗逗貓,死了就埋在後山上,就挺好。」
陸行遲淡淡答:「你一個菜鳥級玩家,還沒出新手村呢,就想著歸隱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哪有你想像得那麼好?今天他們在山頂吵架,你忘了?」
貝暖立刻蔫了。
陸行遲勾了一下嘴角,在她身邊坐下來,伸手把她攬住,順了順她的頭髮。
「總有一天,我們會找到一個安定的地方,讓你安心地喝你的米酒。」
貝暖仰起頭看著他。
她的臉龐在燈光下半明半暗,鍍著金黃的光暈。
那雙眼睛在極近的地方望著陸行遲,大概是因為米酒的關係,不像平時那麼清澈,多了點迷濛。
陸行遲克制著自己,又順了順她的頭髮,「很晚了,睡吧。」
貝暖乖乖地點頭,把枕頭拉過來,塞在身後。
她斜靠在那裡,衝鋒衣的衣襟大敞著,天太熱,裡面沒穿防刺服,只有一件很貼身的白色T恤。
陸行遲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飄。
貝暖的聲音忽然傳來。
「你在看什麼?」
陸行遲猛然驚醒,有點尷尬。
貝暖全是「我抓到你了」的口氣,「陸行遲,你想趁我醉了,找我的空間在哪,對不對?對不對?」
她傻乎乎地眨巴著眼睛,好像覺得自己很聰明,滿臉都是得意。
「我藏得可好了,你絕對找不著。」
貝暖沾沾自喜地說,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陸行遲收了收心猿意馬亂跑的心思,「是,你很厲害,我絕對找不著。」
她一喝醉,看著好像小了不止十歲。
陸行遲心中湧起罪惡感,伸手幫她攏好衝鋒衣的衣襟,拉上拉鏈。
貝暖躺著沒動,一臉困惑,「我馬上就要睡覺了,你為什麼要幫我穿衣服?」
她自己坐起來,掙扎著把衝鋒衣脫了,乾脆利落地甩到旁邊。
陸行遲咬了咬牙。
「好,你睡吧。」陸行遲幫她把油燈捻小,站起來。
走到門口時,還聽到身後的人嘆了口氣,翻了個身,小聲感慨:「我真想留在這兒不走了。」
第二天,陸行遲吃過早飯就要走,要把昨天沒教鎮裡的人的東西繼續教完。
主要是用哪些辦法可以殺喪屍,怎麼才能快速有效殺傷高,還有要怎樣在動手時保護自己不被感染。
臨走前,他看了一眼杜若。
昨天的危機一過去,所有人都放鬆了不少。
杜若和小季唐瑭三個人在院子裡圍成一圈,正在踢雞毛毽子,大呼小叫不亦樂乎。
這幾個,一副看著就完全不靠譜的樣子。
陸行遲沒辦法,只好把目光轉向江斐。
「看著她,別讓她亂跑。」陸行遲跟江斐交代。
「好。」江斐笑著答應,又說,「你也別太操心了,她又不是小孩。」
貝暖在旁邊早就聽見了,抗議,「就是。鎮子就這麼大,門都關著,我能跑到哪去?」
陸行遲笑一笑,轉身走了。
陸行遲一走,貝暖就開溜。
杜若納悶地問江斐:「陸行遲不是讓你看著貝暖嗎?」
江斐笑答:「那個受傷的人已經找到了,這裡應該沒什麼事了,好不容易才有這麼個安全的地方,她憋壞了,就讓她跑著玩玩吧。」
陸行遲這一天實在太忙,午飯都是和鎮裡的人一起吃的。
晚上回來時,已經很晚了,貝暖早就睡了。
陸行遲在她的房門口猶豫良久,到底還是不放心,像做賊一樣悄悄打開她銷好的房門。
她安然地在床上睡著,不知夢到了什麼好事,明明在睡覺,笑得還是很甜。
陸行遲在她的床前站了一會兒。
還好事情全部順利解決了,她也沒有受傷。
陸行遲算了算時間,心想,明天再待最後一天,就可以走了。
第三天,陸行遲一大早出門,中午之前就儘快把事情全部了結掉,回到小季家。
杜若和唐瑭不知跟著小季去哪玩了,江斐正在後院跟著小季爸爸種菜。
貝暖連人影都沒有。
陸行遲不用想,就知道她去什麼地方了。
陸行遲一路到山頂,打聽著,找到謝沅清家。
只報了名字,門口的人就把陸行遲放了進去。
貝暖果然在。
她一個人正坐在花架下的藤椅上,懷裡抱著謝沅清的那隻黃狸貓。
她的頭髮不知什麼時候起,發梢變成彎彎曲曲的,身上披著一條陸行遲從來沒見過的藍白花紋蠟染大披肩。
披肩的流蘇隨著她摸貓的動作輕輕蕩漾,彎卷的發梢在陽光下泛著光澤。
她的眼睛半眯著,仿佛籠著一層迷濛的水霧,讓她那張純潔的臉多了點艷麗的風情。
看著很陌生,完全不像她。
好像在臉上明明白白地寫了幾個字:老大的女人。
看見陸行遲來了,貝暖從恍神中擠出一個微笑,開開心心地問:「你也來喝茶啦?」
陸行遲沒回答。
陸行遲第一時間掃了一眼院子裡所有的金屬物品,然後再找謝沅清。
謝沅清正從屋裡出來,指揮著手下搬出一整套黑檀木的茶盤和功夫茶具。
看見陸行遲,一點都沒有驚訝,反而笑了。
「你來得正好,我正要讓貝暖試一種茶,貝暖好像也有話想跟你說。貝暖?」
貝暖仰起頭,對陸行遲綻開一個無比美好的笑容。
「陸行遲,我想了很久,決定不走了,我要留在這兒。」
她的語氣輕快,態度誠懇。
「你不是一直想找一個好地方把我留下嗎?我覺得這裡就不錯。我不想再跟著你往前走了。」
「沒錯。」謝沅清接口道,「堯鎮這裡比較偏僻,喪屍不多,還算安全。」
貝暖嚴肅地點點頭,感慨,「這裡很安全,附近的喪屍好少啊。」
謝沅清繼續說:「只要我們派人守好鎮門,就能保住這塊世外桃源。」
貝暖繼續嚴肅地點頭,「鎮門真的很重要!一定要守好!」
謝沅清忍不住對她微笑了一下,「我覺得就算你們找到安全區,也未必就比這裡好。」
貝暖鸚鵡學舌一樣跟著,「安全區還不一定怎麼樣呢!不太好說。」
謝沅清坐下來,把沸水淋在茶壺上,激起裊裊的白汽。
「我能保證她的安全,你不用擔心。」
貝暖傻乎乎地歪歪腦袋,大方地對陸行遲揮了揮手,「他能保證我的安全,不用擔心!你放心走叭!」
陸行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