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暖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唯一的念頭就是站起來趕緊逃跑。
就聽見盛翊又說:「不好意思,我的眼睛有毛病,白天只能看到一點模糊的影子,天一黑就徹底看不見了,像瞎了一樣。我看不見你,不過能感覺到你過來了。請問你是哪位?」
貝暖心想,所以他根本就沒有發現貝暖隱身的事,只是靠耳朵聽見了她過來的聲音。
怪不得。
貝暖忽然想起來了。
書里說過,盛翊的腿出車禍壞了,眼睛也不好,不過只寫了寥寥幾句,大概因為他是出場就領便當的配角,筆墨不多。
對著這樣一個半瞎的人,貝暖頓時放心多了,出聲說:「我剛上船,想到處看看。」
盛翊點點頭,鬆開手,「你是今天傍晚上船的?謝謝你們救了我們的人。」
他只說救人,不提物資,讓貝暖立刻有了好感。
貝暖不想搶功勞,回答:「不是我,都是我們另外一個人做的,他很厲害,叫陸行遲。」
盛翊微笑了一下,問她:「那你叫什麼?」
反正他看不見,貝暖大方地回答,「我叫貝暖。」
「好名字,很溫暖。」盛翊的嘴角漾出一點微笑。
他看起來很平和,挺好說話,貝暖就直接問他,「你為什麼只讓十個人上船?是因為吃的不夠嗎?」
盛翊饒有興趣地反問:「你覺得應該把漁船上所有的人都接過來?」
貝暖趕緊說:「當然不是,其實我覺得最好一個都不接過來。」
這話說得很絕對,貝暖又往回找補,「主要是這種時候,人心太不可靠,又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隨便放上來,說不準會幹出什麼事來。」
說完就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小隊也是被盛翊這麼放上船的。
盛翊反而很贊同,「你說得很對。」
「那你為什麼還要接幾個上來?」貝暖不解,「你說要十個人,依我看,說不定明天早晨他們的船上就真的會只剩下十個人。」
盛翊微笑了一下。
「賭一賭。如果明天早晨他們都還活著,我就把那二十一個全都接過來。」
貝暖望著遠處的海面,看見小艇開過去,停在漁船邊和上面的人交涉,然後又回來了。
末世的月亮高懸在天上,冷白色的月光傾瀉在整個海面,本該隱藏在黑暗中的東西纖毫畢現,無所遁形。
盛翊仍舊對著海面的方向,沒有說話,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對面的漁船一片沉寂。
貝暖也十分好奇到底會發生什麼,並不想走。
「對面怎麼樣了?」盛翊問貝暖。
貝暖剛想開口,就看到跟著盛翊的那個秘書一樣的中年男人回來了,正匆匆往這邊走。
貝暖不敢再出聲。
如果被他看見他家老闆正在和空氣聊天,一定覺得不是他家老闆瘋了,就是在鬧鬼。
盛翊大概也聽見過來的腳步聲了,回頭對中年男人擺了擺手,「李秘書,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一會兒有事再叫你。」
中年男人還真是他的秘書。
他走了,貝暖鬆了口氣。
李秘書剛走,對面的漁船上就有動靜了。
「好像有人上甲板了。」太遠了,貝暖有點看不清。
盛翊遞給貝暖一個望遠鏡,「本來想讓李秘書幫我看看對面。你能幫幫我嗎?」
他的眼睛看不見,需要人幫忙,貝暖趕緊接過望遠鏡,對著對面的漁船調好焦距。
現在要是有人過來,一定覺得很可怕,一個望遠鏡就這麼奇怪地浮在半空中。
貝暖這次看清了,是一個挺胖的人正在傾斜的甲板上往前狂奔,他身後還追著一個穿黑短袖的人。
胖子慌不擇路,在甲板上一絆。
黑短袖立刻衝上去,騎在他身上。
距離太遠,看不清楚,不過看黑短袖騎在胖子身上一下又一下的動作,也能猜到他在幹什麼。
貝暖充當盛翊的眼睛,「一個人在追另一個人,好像在用手裡的刀一下一下地捅他。」
估計足足捅了幾十下,黑短袖才算滿意,站了起來。
這時候,又有一個長得又高又瘦的人上甲板了,和黑短袖遙遙地站著,兩個人似乎在說話。
然後瘦高個走過來,幫黑短袖一起把地上不動了的胖子抬起來,搬到船舷邊,扔了下去。
兩個人一起扶著欄杆探頭往下看。
「又來了一個人,」貝暖幫盛翊實況轉播,「幫他把屍體扔進海里了,不過我覺得吧……」
貝暖在心中冷哼了一聲,一瞥眼忽然看見,盛翊的嘴角也掛著一點微笑。
兩個人想到一起去了。
果然,和貝暖料想的一樣,瘦高個突然出手,揪住黑短袖後腰的褲腰帶,把他往船舷外一推。
遙遙的,似乎傳來一聲隱約的尖叫,黑短袖在空中掙扎著亂抓了兩下,就也和剛剛的屍體一樣,掉進海里了。
「殺人的那個又被後面上來的那個推下去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貝暖跟盛翊匯報。
「不過他好像會游泳,在繞著船游,應該是在想辦法重新上船。」
貝暖仔細看看海面。
「……現在上不去了,船上那個往下扔東西,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麼,扔了好幾個,好像終於砸中了。」
瘦高個砸完人,轉身往回走,路上彎腰從甲板上撿了個什麼,貝暖估計是把刀。
他拎著手裡的東西,又下到船艙里去了。
漁船的甲板上現在沒人了,一片平靜,船艙里不知正在發生什麼,估計不會太平靜。
貝暖琢磨,「這麼殺下去,明天早晨那艘船上還能剩下十個人嗎?」
盛翊淡淡答:「都死在那邊,是他們的福氣。」
貝暖轉頭看著他。
在書里,盛翊是個慷慨大方的船主,維持著這艘船上的正常秩序和運轉,盡全力讓一整船人都能活下去,還會救助需要幫助的人。
他並不是個殺人狂。
盛翊轉向貝暖這邊,「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
貝暖搖搖頭,忽然意識到他看不見她。而且她隱著身,就算他眼睛沒毛病也一樣看不見她。
貝暖連忙說:「沒有,我覺得這船人不是好人。其實我們直接把船開走,不理他們,不就行了?」
盛翊溫和地回答:「我並不想不理他們。」
他頓了頓,「反正你們很快就要下船了,告訴你也沒什麼關係,我已經死過一次了,上次就是死在這群人手裡。」
貝暖沒聽明白。
盛翊繼續說:「我死後,又重新活過來了,睜開眼發現,我又重新回到了這艘船上,時間是我死前幾天。」
貝暖這回聽懂了,無比震驚:他的意思是重生。
在這個世界裡,竟然真有人重生?
重新活了一次?
盛翊接著說:「上一世,我把這夥人放上船,結果他們趁半夜行兇,搶船殺人,把船上的乘客扔下海,」盛翊對貝暖這邊微笑了一下,「幸好有你們幫忙,才把船奪回來。」
看來他上一世經歷的事和書里寫的一樣。
所以當他知道陸行遲他們要上船時,立刻把他們放上來了,還安排了舒服的房間,送來好吃的。
這是個恩怨分明的人。
說話時,對面甲板上又有了新的動靜。
一個人從船艙里艱難地爬出來,才爬出一半,又被人拖回去了。
「他們還在繼續殺人。」貝暖舉起望遠鏡看了看,跟盛翊匯報。
盛翊點點頭,一點意外的表情都沒有。
貝暖頭一次遇到重生的人,新奇得要命,不再理對面的漁船,繼續採訪他:「那你重生以後,彌補了什麼遺憾了嗎?」
盛翊微笑了一下,耐心地回答:「我重生時,只是回到了幾天前而已,喪屍病毒已經爆發了,連多做點準備的機會都沒有。」
他又說:「而且我的人生也沒有什麼遺憾。我小時候最大的夢想是有一艘船,我來當船長,駕著它想去哪就去哪,後來出了車禍,腿不能動了,當不成船長,可是有一艘船的願望還是實現了,我的人生很圓滿。」
「但是我死之前,做了一件錯事,」盛翊的語調低沉下去,「就是放這群人上船,最後害死了很多人。」
貝暖懂了,他打算報復。
他只拋出了一個小餌,就輕易驗證了對面船上的人和上一世仍然一模一樣。
這次受害者變成了獵人,挖好陷阱,等著他們來自投羅網。
貝暖打了個大呵欠。
盛翊耳朵極好,立刻聽見了,「去睡吧,不用擔心,什麼事也沒有,明天早晨再起來看。我賭他們還能剩下剛好十個。」
貝暖不覺得。
殺人這種事,殺紅了眼以後哪有那麼好停手的,更何況是你殺我我殺你亂成一團。
「我賭他們殺到最後,連十個活人都湊不夠。」貝暖說。
「好,我們明天早晨看結果。」盛翊的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一部電影的結局。
他把頭轉向滿是銀波的海面,「晚安。」
貝暖跟他道過晚安,離開船尾,打算回艙房。
才繞過泳池的滑道,就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也扶著欄杆往漁船那邊看。
貝暖一眼就看出來,是白天那個叫淵淵的漂亮的小正太。
貝暖左右看看,他父母都不在。那他一個人大晚上跑出來幹什麼?萬一掉下海怎麼辦?
貝暖走到他旁邊,心裡琢磨,可以稍微嚇唬他一下,保證小朋友以後再也不敢晚上到處亂跑。
貝暖才走到他身邊,他就轉過頭。
「姐姐?」他望著貝暖。
貝暖:!!!
她還沒嚇到小朋友,先被小朋友嚇死了。
隱身這件事,不是應該她嚇唬別人嗎?為什麼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別人嚇到她?
淵淵平靜地看著貝暖,目光明顯聚焦在貝暖的臉上,看了貝暖一眼,又轉回頭去看漁船。
「你能看見我?」貝暖十分不服。
淵淵趴在欄杆上回答:「能。你像個影子一樣,不太清楚,不過我還是能看見。」
他是真的能看見貝暖,不像盛翊,是靠其他感官感覺到的。
貝暖震驚:「你不會覺得我是鬼嗎?你都不害怕嗎?」
「怕什麼?你不就是白天在甲板上見過的姐姐嘛。」
淵淵蹙著眉頭,一臉憂鬱地望著遠處的漁船。
「我的異能本來就是能看見隱身人。再說你一點都不像鬼,你身上有一層像天使一樣的光,在晚上也很亮,挺好看的,還很好聞。」
貝暖忍不住問:「異能?你有看見隱身人的能力?」
這個小正太竟然也是個有異能的人。
這異能還挺合適,專治貝暖。
淵淵好像並沒把異能隱身什麼的太放在心上,依舊看著對面的船。
「有異能有什麼用。我爸媽都不相信我,我說什麼他們都不信。那條船上都是壞人,他們會過來殺好多人,把我們大家都扔進海里。」
貝暖第二次震驚:這小正太怎麼會知道書里的劇情?
隨即就想通了,難道小正太和盛翊一樣,也是重生的嗎?
貝暖猶猶豫豫地問:「你……該不會……是重新活了第二遍吧?」
淵淵看她一眼,並沒隱瞞,「沒錯,上一次我和爸爸媽媽都被那群壞人扔進海里,爸爸開始時拼命托著我,後來托不動了,沉下去了,我媽媽又把我背在背上,想救我,不過最後大家還是都沉到海里了。」
淵淵把下巴放在欄杆上,語調悲傷。
「後來我就醒了,有人讓我抽什麼重生大禮包,我抽到一個能看見隱身的能力,再睜開眼時,就回到我家了,我爸我媽都還活著,我把這些事全告訴他們了,不想讓他們上船,結果他們都覺得我是小孩,胡說八道,不聽我的,非要買船票。」
他還真是重生的。
貝暖原以為自己是個穿越者,是這個世界唯一的特例,結果今晚竟然遇到一個重生的盛翊,緊接著又遇到一個重生的小正太。
所以這個世界是個篩子嗎?
貝暖在腦中呼小三:「小三,你這個世界怎麼回事啊?我一口氣發現了兩個重生的人誒,所以有多少重生的人啊?」
小三聲音尷尬,「……無可奉告。」
「姐姐,」淵淵正在問,「你相信我嗎?」
「我當然相信你。」貝暖肯定地說。
她的回答出乎意料,淵淵轉過頭,不再看漁船了。
貝暖說:「不止我相信你,還有別人也會相信你,我們都知道那艘船上是壞人,會上來搶船殺人幹壞事。」
淵淵的眼睛都亮了,「真的?」
「真的。」貝暖想了想,「而且我知道,其中有個壞人的頭兒,臉很削,眼角有顆痣,對不對?」
「對,沒錯!還有個瘦高個也很壞,就是他把我扔進海里的!」淵淵這次徹底放心了,鬆了口氣,「姐姐,你怎麼知道的?你也又活了一遍?」
貝暖說:「這不能告訴你,不過你放心,我們全都安排好了,你快回去睡覺吧,這次絕對不會再有人把你扔進海里。」
貝暖摟住淵淵的肩膀,把他送回樓上他和爸媽一起住的艙房。
他爸媽還在熟睡著,睡到鼾聲打得山響,連兒子丟了都不知道。
送完淵淵,貝暖才乘電梯回自己住的那層。
一出電梯,貝暖就看見唐瑭從他和江斐住的房間裡出來。
唐瑭完全沒有淵淵的本事,眼神漫無目的地掃過貝暖的方向,根本沒看見貝暖。
他扭開陸行遲和杜若的房間的門,進去了。
唐瑭人進去了,卻沒有把門關好,身後的房門開著一條縫。
縫不大,可是貝暖也不大,目測側過身絕對能擠過去。
貝暖忽然起了惡作劇的心思。
這次隱身是穿著衣服的,貝暖的心很定,膽子就相當大。
就算突然現身出來,也沒什麼好怕的,說不定他們會以為她不知什麼時候溜進來了,沒看見。
而且今天明明拿到了超級無敵的隱身技,在外面晃了一圈,一次又一次被人戳破,讓人十分鬱悶。
一定要在他們幾個身上找回自尊心。
貝暖看了眼隱身的倒計時,還有四十多分鐘,完全來得及。
貝暖跟在唐瑭身後,從門縫中小心地擠了擠,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陸行遲他們的房間。
他們房間裡的大燈已經熄了,只開著昏黃的床頭燈,他們都快睡覺了。
實際上杜若已經躺下了,嚴嚴實實地蓋著被子,只露出半張臉和一頭軟毛,陸行遲床上的被子掀開著,人卻不在,大概是在衛生間。
唐瑭是過來找東西的。
他一口咬定把手機落在這邊了,翻天覆地地到處尋覓。
艙房面積不大,有床有沙發茶几,幾乎就擺滿了,貝暖跟在唐瑭身後到處亂看。
一邊順便好心幫他找手機,一邊留著神,不讓他轉身時撞到她,十分好玩。
杜若迷迷糊糊地半閉著眼睛說:「也不一定就在我們這邊吧?」
唐瑭反駁,「絕對在,我剛剛拿過來玩,就沒帶回去。」
唐瑭亂忙一氣,連沙發縫都找過了,也沒發現他的手機。
貝暖幫忙趴下去看了看床底下,一眼就看見,手機就在杜若睡的床下靠牆的地方扔著,也不知道是怎麼掉進去的。
貝暖連忙探身進去,夠不著,乾脆把上半身都探進去,往裡爬了一步。
就聽見杜若在上面幽幽地說:「我怎麼覺得我床底下有人。」
貝暖:?
唐瑭趴下看了看,「哪來的人?不過我看見我的手機啦!」
唐瑭伸手夠了夠。
貝暖火速往旁邊爬,床下太窄,還是躲得不夠快,被唐瑭摸到了鞋。
「咦?我摸到了什麼東西?硬邦邦的。」唐瑭奇怪。
杜若動也不動,打了個呵欠,慢悠悠地說:「我就跟你說,我覺得我床底下有人。」
唐瑭顧不上他的手機了,把杜若放在床頭的手機拿過來,打開手電筒往床底下照。
當然是什麼都看不出來。
形勢對貝暖非常不利。
杜若的床靠著一邊的牆,床尾的豎板離地面太近,鑽不過去,唯一能出去的一面還被唐瑭堵著。
要想辦法從他身邊爬出去,還不能讓他察覺。
貝暖正在琢磨悄悄出來的方法,就聽見他對杜若說:「可惜沒有你的鳴鴻刀,否則就可以用刀捅一捅。」
捅一捅?捅一捅?要不要這麼狠?
被堵在床底下的貝暖很憂傷。
「哎,這個衣架不錯!」唐瑭回身拿起陸行遲床上放著的襯衣,把衣架剝出來,劍一樣握在手裡。
貝暖:「……」
眼看就要被他用衣架捅的時候,唐瑭的注意力忽然轉移了,他回過頭,叫了聲,「陸哥……」
就是現在。
貝暖火速在床底下掉了個頭,手腳並用地從唐瑭身邊鑽出來。
就聽見唐瑭接著對陸行遲說:「……你怎麼這樣就出來了?」
貝暖抬起頭。
頓時把自己正在隱身的事,旁邊還有抓她的唐瑭的事,世界上所有的事,全都忘光了。
陸行遲正從衛生間裡走出來,應該是剛洗過澡,帶著一身濕氣。
什麼都沒穿。
連條最基本的浴巾都沒圍。
在暗黃的燈光下,肌膚閃著緞子一樣的光澤,流暢的肌肉線條美輪美奐。
從上到下,就那麼徹底地、坦白地、毫不遮掩地暴露在貝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