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咬咬唇,“當日不回京,是我沒了盤纏,京中又諸多驚險……”
濕毛巾被冷擲地上那刻,他就一把掐了她的下顎,迫她抬眸:“看著我說。”
林苑如刹那被人捏了嗓子,噤了聲。
對上那仿佛洞察一切的瘮黑眸子,她在無措怔忡片刻後,又不免苦笑起來。
他早已洞悉了一切,如今不過是要她親口來說,以為當日求個明確結果。
所以無論她直言還是掩飾,是說還是不說,他大概都早已給她,或他們定好了結局。而不是單單幾句話就能扭轉的。
此時此刻他要她親口回答,大概是要明確得到供詞的心態,依次為她當日的欺騙定下罪來。
鍘刀既然已懸在頭頂遲早會下來,那她又有何可不可說的?
沉默少許過後,她抬眸看他,近乎平靜的問:“此刻在我面前的,是聖上,還是伯岐?”
他瞳仁刹那緊縮,盯視她無形中挾著逼迫:“聖上如何,伯岐又如何?”
她道:“如果此刻在我面前的是聖上,那我會繼續那般說辭,我會告訴他,我不回京是既是因為身體孱弱,路途遙遠,身無盤纏,沒法啟程,也是因為恐京中明槍暗箭不斷,不容我半分容身之地,隻恐人尚未至京中,恐消息尚未傳達聖聽,就被人悄無聲息的除掉。”
背著光束的男人呼吸漸重,扼在她下顎的力道有一瞬的收緊,卻又驟然松了些。
“若是伯岐……那我會與他說,我不回京,是因為我不願!”
她徑直對上他暗沉的不透光的眸子,“京城中的林苑身不由己,處處受人掣肘,做不了自己。在京城時那些樁樁件件的事,無論她願還是不願,她沒有拒絕的權利,只能如那提線木偶般,受盡了人擺布!若伯岐知她,那便知她不快活,她渴望能掌控自己的命運,而不是被人轄製在手裡,被人隨意提著去走。”
“那日逃離京城之後,我有種刹那解脫的感覺,好似掙脫了某種束縛。我終於可以重新做回自己,可以擁有身體的主權,可以擁有獨立的思想,可以由著自己的喜好過日子。縱然不比在京中時候的富貴榮華,可勝在自在隨心,如棄了枷鎖,再輕松不過。這是我渴求的生活,好不容易得償所願,又如何舍得割舍掉這些,再回到那個桎梏我的京都?”
“所以,我不願啊。”
隨著最後一句似惆悵似難受的歎息,林苑結束了她給他的解釋,晉滁僵硬的松開了捏在她下顎的手。
兩個解釋,他選哪個?是對聖上的,還是對伯岐的?
給前者的解釋是虛情假意,給後者的解釋雖然真實,卻可就是他想要的,能坦然接受的?
晉滁覺得,他之前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可為何還是被她的這番話給衝擊的體無完膚?
他隻覺此刻胸口好似有什麽箍著,壓著,令他透不過氣來的窒息,又似胸臆間藏著什麽猙獰的魔物,想要撕裂胸膛破體而出。
他不能不難受,因為她的萬般不願,皆是因他。
所以她能毫不留戀的離開京城,絲毫不會顧忌他的感受。離開他的身邊,她是解脫是自在,可他沒了她,卻是如墮深淵的困獸,掙扎無門。
“你可曾為我想過?”
林苑聽到他的驟然發問,就怔然的看他。
“應是沒的罷。”他直視著她,一字一句:“當日噩耗傳來,你可知我是如何感受?你當然不知。我這些年如何過的,可如你般自在?你亦不知。你隻管過你的自在隨意日子,又哪管旁人是陷於水深火熱,還是深淵地獄,對嗎?”
林苑微微側了臉龐,避開了他咄咄逼來的目光。
“聽聞聖上登基,大赦天下,減免賦稅,大興開墾田地,又頒布各項利民政策,施行仁政。坊間百姓奔走呼號,無不在說,新皇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本朝再過十年必定大興。”她頂著他愈發冷的目光,咬咬牙堅持道:“聖上明君之相,勢必會青史留名,何必因我留了汙點?林良娣死在了新皇登基前,其實又何嘗不是幸事?”
“幸?你幸還是我幸?”
“大家皆安,豈不更好?”
晉滁額頭青筋繃起:“大家皆安?你是覺得這些年,我過得挺好?是或不是?”
林苑不知他如何這般大的反應,驚得忙禁了聲,不再說了。
他駭沉的盯視她半會,卻突然笑了下。
“你說得對,這些年我當真是好的不得了。”
說著他緩緩斂了面上所有表情,從她身上起了身,解開了腰間佩劍,轉而側眸往柴房外的方向看去。
“也是時候回來了罷?”
他莫名的一句令林苑腦中警鈴大震。
她惶惶扶著案台站起,極力壓抑著呼吸,雙眸怵惕的盯著他。
晉滁卻不再看她,低眸整理著腰間佩劍,掌腹緩緩擦過古樸的劍鞘。
“這般緊張看我做什麽?可是有什麽瞞著我?”
林苑張了張口剛要說什麽,這時從院外傳來一聲‘娘’,不過剛出了聲,聲音就戛然而止,猶似被人掐斷了般。
林苑隻覺渾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凝固。
晉滁看向院外的方向,片刻,又轉過頭看向面色慘白的林苑。
“阿苑瞞的我好苦啊。”他似笑似歎,“難怪這些年裡,阿苑能過得自在又隨心。有子傍身,可不就是萬事皆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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