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瓔一聽他說到“太傅”,神情便肅然起來,待他說完,更是臉色鐵青:“豈有此理!”
段珵唬了一跳,本以為他是在說那太尉賀蘭修,誰料緊接著就聽他道:“這些別有用心之人,分明是想借你之手栽贓給太后,栽贓給賀蘭家!”
段珵大驚:“這如何說?”
“照你所說,太尉今日是聽了你與軼兒的關系才要另調他人查案,這本只能說明他有避嫌之心,不願旁人以為你有所偏袒。可再聽你仔細講來,這般要案,經辦得簡直跟兒戲一般,罪魁禍首輕易投網,投毒理由意有所指,幕後之人蹤跡全無。如今想來,這才是好一樁縝密的栽贓。”
“若真是由你全權查辦了此案,這般結果,斷然不能服眾,只會以為是你從中作梗,掩蓋了案情真相。而誰有如此大的能耐,能買通一個廷尉左監?自然是權傾朝野的外戚一黨,既有動機,又有勢力。再加之你與段軼、段軼與太尉的關系,真凶是誰,在他們眼中簡直昭然若揭,不言自明!”
段珵瞠目結舌:“好毒的計策……若真讓他們得逞,我就算長了八百張嘴,也洗脫不清這身冤屈!今日這事本就沒有凶手,自然也尋不到凶手。自導自演設下的局,又豈會留下蛛絲馬跡?我能查到的,都是人家想讓我查到的。我覺得存疑的,自然也是人家想讓眾人都疑慮的。可這般下來,到底沒有證據,只是私下揣測罷了。”
段瓔冷笑一聲:“自古以來,流言殺人,還需證據?恐怕背後之人本也不指望能靠這件事除掉哪個大人物,只要能令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對外戚心生懼恨便已足夠了。再徐徐謀劃上幾年,總有一日能令對手人心盡失。”
“可惜這殺人不見血的死局,卻被太尉一眼識破,到底沒有入局。”段珵後怕道,“難怪他一聽我姓氏,又知我剛剛調任過來,便立刻變了臉色。現在想來,我這突如其來的調令,恐怕也是有心人早就挖好的坑。虧我還為高升沾沾自喜……唉,京中的富貴果然不是那麽容易得的。”
段瓔沉吟道:“好在太尉洞若觀火,這才沒有將你牽扯進去。否則他們這些重臣神仙打架,反倒是你這小鬼遭殃。只是這幕後之人,究竟為何會選中你?我段家素來不參與黨派之爭,雖說軼兒與那太尉關系頗近,但那到底是小輩之間的交誼,與族中無關……”
“兄長,你聰明一世,竟在愛子之事上糊塗一時。”段珵歎道,“軼兒無論多大,在你眼中都是不懂事的小輩。可出了咱們段家的門,他也是堂堂重臣,更是眾所周知的太尉心腹。旁人眼中,段家早已投入了太尉門下,又豈能獨善其身?今日之事,便是佐證!”
太尉臨別之時留給他的那句“大造化”,不正是暗指此事嗎?
段瓔聽完這話,半晌不語,許久才道:“……也罷。木已成舟,那便順其自然。明日朝會,我自會審時度勢。”
果然,第二日朝會之上,廷尉剛奏報了太傅中毒一案的查辦結果,便立刻有人出列,慷慨激昂地痛斥奸人。一句未提外戚之名,字裡行間卻全是意味深長。
雖說沒有查出切實的結果來,可朝堂之上沒有傻子,誰會不覺得此事蹊蹺?定然是有人在暗中回護,阻撓辦案。
本以為外戚一黨會心虛不語,誰料大司農段瓔突然出列問道:“聽大人之語,似是比廷尉更為了解,幕後主使究竟是何人。”
那人臉色一僵:“大司農此言何意?”
“只是聽不慣有人含沙射影,無憑無據便在朝堂之上汙蔑他人,攻訐異己,此誠非君子所為。”
那人辯道:“此案本就有蹊蹺。”
“既覺得有蹊蹺,那便去討一道旨意,或親自去查,或協助辦案,總會有大人的用武之地。廷尉乃是太傅門生,他昨日帶去府上查案的屬官裡也有太傅的族親,難道他會偏袒旁人,暗害尊師?”
加害師長可是大罪,廷尉立刻臉色大變道:“太后明鑒!臣秉公查案,絕無偏私!昨日太尉也率兵在場督查,一旁還有許多屬官,都可為臣做證!”
賀蘭修適時插話道:“臣只是擔憂有賊子趁亂加害太傅,所以率兵護衛了一日。然而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因此廷尉查案時,臣未置一詞,只希望自己這番好意,不要引火燒身了才好。”
廷尉左監段珵立刻高聲道:“正是!太尉恪守本職,半分沒有干涉廷尉,就連廷尉主動問起,太尉也有意避嫌,隻推說自己不懂查案。我大齊有此等清廉忠直之重臣,實在是百姓之幸,江山之幸!”
朝上一片靜默,顯然是被這意料之外的形勢打得措手不及。
他們不是在陰陽外戚謀害忠臣嗎?怎麽外戚自己先搖身一變,成了絕世忠臣?偏偏這個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提拔上來的廷尉左監,看起來句句動容,字字懇切,好像是真心實意這樣覺得似的!
賀蘭霜看著階下眾人變幻莫測的臉色,簡直克制不住地想要笑出聲來:“太尉此事辦得好,眾卿都好好學著些。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等應恪盡職守,不要整日惦記著不該自己惦記的事情,更不要對自己職責以外的事情指手畫腳。若是為此耽擱了本職,又影響了他人,那可就成了大齊的罪人。”
“……臣等謹遵太后教誨。”
賀蘭霜難得遇上這樣痛快的場面,正欲多說幾句,卻突然聽見一聲尖細的聲音響起:“聖駕到——”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