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據呢?”杜彧用與他相當的輕悄聲量問,“你如何證明?”
一個粉粉的圓球像嫩芽般冒出來,畫著檸檬的包裝紙褶皺蹭到杜彧的鼻尖。
“記得這個嗎?”鬱臻在對方眼前搖晃著棒棒糖,“你給我的。”
杜彧拿住糖果,看了看,神情猶疑,“我?”
“對,你,更小一點的你。”鬱臻比劃了一下杜彧太陽穴的位置,“大概這麽高,戴個黑色鴨舌帽,穿衛衣,叼著糖讓我來帝國找長大的你,他還說你會給我好東西呢。”
杜彧眉頭微蹙,無法將自己和這枚糖果聯系起來,但他小時候的確愛吃糖。
“想起來了嗎?”鬱臻期待地問。
“你應該是做夢夢見的吧。”杜彧把糖物歸原主,“我以前並不認識你。”
鬱臻:“額……這麽說也對。”
糖的的確確是青年少年版杜彧在夢裡送給他的,現實中杜彧也的的確確不認識他,這詭異的事實;所以他該如何和杜彧解釋我們仍然在做夢呢?
“你相不相信這裡是個夢?”鬱臻循循善誘。
杜彧拍掉手心的麵包屑,說:“你很像個手段低劣的騙子。”
鬱臻:“……”
杜彧:“無論你說的是真是假,我都不會跟你走。”
鬱臻:“為什麽!”
定時前來覓食的白鴿撲扇羽翼落到窗前,幾片輕柔羽毛隨風動飄進屋內。
杜彧收回的指尖碰到一片輕羽,他關上窗,說:“因為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哪怕這是個夢。”
皇宮花園種滿各色玫瑰,姹紫嫣紅,與綠籬相映成趣,一尊尊雕像坐落其間,優美雅致。
如果帝國不是帝國,鬱臻倒也樂意一輩子留在這樣的美景裡。
杜彧是沒有做導遊的資質,他只是帶鬱臻漫無目的地逛著,不做介紹,隻簡短回答必要的問題。
地面鋪著細小的白色砂石,路過綠籬花園,杜彧主動提出:“下去看看。”
帝國藝術領域在雕刻方面造詣不俗,連每一只花盆都是精美細膩的石雕作品,但花盆的底座卻是令人發指。
那是一座座骨雕的鳥籠,三分之一人高,籠頂托舉著石製花盆;鳥籠裡一名少年折疊成跪坐的姿態,他的兩臂抬過頭頂,手腕猶如獻祭般被一隻鉤子高高吊起。花盆裡的綠葉枝藤垂順而下,半掩著籠子裡秀麗纖細的人體,宛如一件不假雕琢的展品。
鬱臻看到了西裡爾。
銀發青年如物品被禁錮在窄小的鳥籠中,額頭和手臂都滲出細密汗珠,嘴唇咬得流血破皮;想也知道,即便不用出力撐舉花盆,保持如此痛苦的姿勢,哪怕幾小時也不堪忍受。
鬱臻眼含怔忪,不知所措道: “這是在幹什麽?”
“你不是問男仆的工作麽,這就是了。”杜彧雲淡風輕地回答。
“這是虐待。”鬱臻道,他蹲身握住鳥籠的骨條,喊西裡爾的名字。
然而對方置若罔聞,飄忽的眼神光無法聚焦,像被注射麻藥的動物,順從地消化著疼痛和屈辱。
“他聽不見的。”杜彧近乎冷酷道,“為避免他們叫苦連天,煞了風景,每天清晨都會為他們注射微量致幻劑。不遇到雨雪天,他們是能活下去的;運氣更好一些的,還能被來散步的貴族看中,孕育子嗣,過上……應該算無憂無慮的生活吧。”
鬱臻:“如果我把他放出來,會怎麽樣?”
杜彧:“擅自離崗,處死。更何況你能帶他去哪兒?”
鬱臻終於明白西裡爾所說的:沒有哪個國家會蠢到往帝國派男間諜,皇宮也不怕有男人圖謀不軌。
不必刻意施以酷刑,成為宮廷男仆起,就是為了受折磨而存在。存在價值便是成為這些花盆底座中的某一個,直到某天精神崩潰或是在極端天氣下暴亡,被替換,又會有新的男仆住進去。
他最難過的是,西裡爾明明知道這些真相,卻仍然選擇了它。
假如他一早知道活下去的結果是這樣,他決不會寬慰那句:別害怕,我們都會活下去。
至少對他來說,他寧願去死。
可是他又有什麽立場對這個世界的人施以廉價的同情。
“男仆的報酬極高,一旦錄用,他們的家庭下輩子也不用愁了。”杜彧見慣不怪,繼續往前走。
鬱臻猛踢花盆,那石雕的藝術品紋絲不動。
他唾棄道:“惡心,這一切真惡心。”
“很巧,我也有同感。”杜彧回頭,“走吧,帶你去看人魚。”
橫穿庭院,他們路過一尊奇特的雕像,奇特之處有兩點。
一是它的造型風格與皇宮中其他雕像明顯不一致,線條更為粗糲原始,棱角突出,仿佛早了幾個世紀,石體被風雨吹打磨損,留下洗不去的傷痕。二是內容,它刻畫的是兩條雄性人魚正在交尾,肢體纏繞,難舍難分;雕像的神情鑿刻得細膩生動,一面是痛苦,一面是歡愉。
鬱臻不由得駐足瞻望。
雕塑的金色底座還刻著一句古怪的詩:
「麝香玫瑰與明眸,神女降臨永恆的夢之國;
她附身親吻可悲的靈魂,為它右肋的猩紅色彈洞填上花蜜。」
“哇哦。”鬱臻張大嘴,戲謔道,“這是被允許存在的嗎?”
“不要誤會,這座雕像的存在時間比帝國歷史悠遠。有考古學家推測,它應該誕生於陸地文明的初期,它的價值也不是那些工匠行活可比的。”杜彧讓他仔細看底座上的一排字母,“Pisces,雙魚座,黃道十二宮的其中一座星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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