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支起身子,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道:“那便說說他又給了你什麽新的指令吧,叫你這麽費盡心神地操辦?”
在沈家行事忠心有時候也並沒有那麽重要,必要的時候賣主求榮才是保命的利器。
想明白了的春璫立刻收拾起自己那一副子絕世忠仆的姿態,立刻將沈釧海賣了個通透。
“家主的意思是,公子既然非想要將太傅作為孌寵,那便在博弈結束之前不可始亂終棄,必要將人拿捏住了才好,最好是日日陪伴,時時看管。”
沈瑞聞言緊緊地合了合眼,露出一副難名的神色,耳根卻禁不住似的漫上一點點紅。
“他凡是自己認定了的事,便半點不經腦子不成?”
他沒將話說得太清楚,但春璫卻好似早有預料般:“家主說了,諸事皆為他親眼所見,半點不作假。”
說完後,春璫悄悄抬起頭看向沈瑞的神情,小心試探道:“那公子今夜可還要去江太傅院子嗎?”
話中好似在詢問,但面上卻是滿滿的期待。
哪裡像是那漂亮鬼死他豢養的金絲雀,全像是沈釧海已經預料到了世家同皇權的這番鬥爭,為著活命打算賣兒子求榮了。
沈瑞扯了帕子展開,往臉上一遮,懶聲應付著。
“不去”
——
暮色四合,院子中重新歸於某種燥悶的安靜。
春珂已經將東西收拾了退了出去,她心中還惦記著白日裡沈瑞說要拔了她的舌頭一事,休說在沈瑞面前晃,便是稍一聽見沈瑞的聲響都覺著心顫。
即便春璫已經安撫過她,說不過是公子隨口說來唬人的,但害怕這種東西,從不是旁人解釋清楚了便會不怕的。
因而她上一刻還鎮定地點了點頭應承,下一瞬一聽見沈瑞說話,便連著脖子上的筋都忍不住輕輕顫動。
春璫見狀只能無奈地讓她先將東西收拾了下去,又抬眼悄悄看向沈瑞,看著他正半倚在小榻上捧著本遊記在瞧,半點要出門的心思都沒有,猶豫片刻後還是將屋子中的安神香點上了。
便是不去,也總要想法子叫他盡可能睡得安穩些。
春璫合上門扇退了出去,沈瑞聽見聲響,手中的遊記頓時便被他拋到了一邊兒去,身子懶散地向後倚靠著。
他合著眼,手指在榻上輕輕地敲動著,但動作卻越來越急促,好似昭示著其主人煩躁的心境。
嫋嫋的白煙從香爐中升騰而出,帶起一點漂亮的形狀,已經是太醫院不知開的第幾個方子了,沈瑞已經成為繼已故老太后之後最難安眠的硬茬子。
老院正險些以為沈瑞是故意來砸招牌的,但總歸人的身子是做不得假的,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改方子。
最後的這一版倒是比著之前的略有些用處,但卻遠不如江尋鶴身上那股子草藥味更叫人心安。
沈瑞輕輕“嘖”了一聲,想不清楚自己是為著什麽便被這般拿捏住。
若是些死生之間的,卻也罷了,但不過是夜夜夢魘,橫豎一時之間不太能死成,因著這個淪為把柄,著實是叫他心中難安定。
與江尋鶴這種人謀算,稍一欠出些漏洞,便會被緊緊抓住,成為最後落在脖頸間的鋒刃。
偏他最不能接受的便是這般無端的桎梏。
屋中的安神香慢慢興起些用處,沈瑞緩緩吐出一口氣,將身上的毯子略向上拉了一點,便要合眼入睡。
門扇卻被突然敲響,很輕的三聲,也並不急促,好像怕嚇到屋中之人一般。
敲門聲止歇後,又重新回歸到平靜,但沈瑞卻知道外面的人並沒有走,甚至在月光的映襯下,那點人影斑駁地撒在了屏風上,同上面的水墨痕跡混為一談,拚湊出些特有的風骨。
沈瑞的指尖在毯子上悶頓地敲了兩下,最終還是開口道:“何事?”
“阿瑞夜裡難眠,我且來瞧瞧。”
語調清冷,好似同平日裡並沒有半點不同,但在現下的深夜中,同月色竹影混在一處,偏又叫人心生繾綣。
沈瑞嗤笑一聲:“便是你來了,又能如何?”
屋外的人似乎頓住了一瞬,沈瑞卻半點不意外,等不到聲響便興致缺缺地合上了眼。
原本便應該是這樣,這中都之內還能指望著誰成為誰的救贖不成?
在他合上眼的一瞬,屋外重新傳來江尋鶴的聲音,這次好似帶上點誘哄似的笑意。
“白日裡的話本子還不曾講完,今夜便可給阿瑞念個尾聲。”
屋中靜得不行,如不是沈瑞剛才應了聲,便叫他險些以為人已經早早睡了。
江尋鶴站在屋子前,身形被月色拉扯出好長,投在了石磚上,但又好似半點不染纖塵,他靜靜地等著,等著屋中那人給他一句審判似的應承。
一陣輕巧的腳步聲響起,在門上前微微站定,隨後伴著一點輕微的“吱呀”聲,門扇被從裡面打開了,露出沈瑞那張豔麗的臉。
他穿著一身素袍,大約若不是江尋鶴過來,便已經睡下了,他略歪了歪頭看向江尋鶴,神色上好似運籌帷幄似的,但眉心卻無意識地微微蹙起。
昭示著他心底那點頗不平穩的心境。
江尋鶴的手指掩在袖子中,輕輕摩挲了一下,勉強按捺住想要將其撫平的心思。
他只是輕輕笑了一聲道:“阿瑞。”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