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所講的文人同沈瑞識得的委實相去甚遠。
沈瑞聽著一個個連名字究竟是哪幾個字都不太分辨地清楚的文人,又垂眼瞧了瞧冊子上長得好似沒個盡頭般的的文章,伸出兩根手指嫌棄地將其合上。
冊子雖免去一死,但這書愛誰讀誰讀。
蕭明錦費盡了心思,好叫這新太傅顯出些紕漏,可由著他百般的不安分,江尋鶴仍是四面不動,越發顯得他這一通折騰寒磣低劣。
他看了看始終遊刃有余的新太傅,又抬頭瞧了瞧屋頂的房梁,從來錦衣玉食、全無煩憂的十三歲儲君頭一遭覺出些人生的苦楚來。
畢竟秦太傅尚且會因著他這些手段氣到炸胡子,可面前的新太傅聽了他刁難的問題,只會用那種略帶愛憐的目光看向他,隨後生怕他聽不明白般細細講述。
蕭明錦幾乎能分辨出那目光中的深意:這般簡單的也不懂?當真是可憐噥。
蕭明錦解讀出的瞬間隻覺得腦袋一懵,這樣惡劣的嘲諷他似乎有些熟悉,可一時間卻又想不出究竟是誰的手段,只能迷茫地咬上了鉤子。
他甚至開始暗暗地較勁,非要將所有的東西都聽明白記住了才好,生怕自己成了旁人的笑話。
可他根本是全然忘了自己一開始是打算不僅半點不聽,還要叫江尋鶴知難而退的。
蕭明錦這點心境的變化自然是瞞不過江尋鶴,他眼底浮現出一絲笑意。
果然,拿大紈絝的法子來對付小紈絝,效果奇佳。
他將目光投向窗子旁的大紈絝身上,後者今日穿的招搖,月牙白的錦袍透出海棠花的金絲暗紋,腰間還掛著青玉螭龍墜子,金堆玉砌的顯出幾分嬌矜。
沈瑞單手撐著頭,全不在乎屋中的動靜,反而轉頭去看窗子上的雕花,一排小螞蟻從凹凸不平的紋路裡爬上爬下,他便非要頑劣地伸出手指去截胡。
屋中正經的學生不過他和蕭明錦兩人,這點兒不太明顯的動作也就分外惹眼起來。
半晌,才好似發覺出屋中有些過分的安靜了,沈瑞漫不經心地轉過頭,正對上兩雙緊盯著他的眼睛。
他彎起眼睛笑了笑,不太誠心地問道:“江太傅怎得不講了?可是沈某打擾了?”
他說這話時,手指還不忘在窗框上撩撥一下,逼迫螞蟻慌慌亂亂地新換了一條路徑。
沈瑞面上的笑意越發招搖,好似等的便是眼下這一刻般。
他是來把這漂亮鬼變成鬼的,又不是當真來讀書的。
江尋鶴輕笑了一聲,略搖了搖頭道:“沈公子不必介意,江某今日所講不過是熬了個通宵,沒有精心準備許久,也不曾翻讀了上百篇前人文章,沈公子聽不進,也是應當的。”
“沈公子若不願聽,盡管做自己的事情便好,即便是講學出了岔子,沈公子與殿下不見成效,也不過是被陛下責罰罷了。”
“原也是江某自己不曾做好差事,休說是責罵,便是以死謝罪也是很應當的”
沈瑞面上的笑意緩緩僵住,嘴角也慢慢繃緊了。
第023章 第 23 章
沈瑞目光直直地投到江尋鶴身上,搭在窗框上的手掌無意識地縮緊,壓著棱角的指腹顯出些不太惹眼的緋色。
他的目光從江尋鶴的眉眼處一路瞧下去,將他那點神情姿態全看了個透徹。
這會兒不似傳臚日那般孤冷如遠山,反倒好似他一眼瞧出去,闊落落的平原上,獨這麽一座青色氤氳的小山。
一眼望出去,本該是沒個邊際阻隔的景色,卻單為著這麽一處,將本該一望無際的情境收了個尾,叫他沒法子,只能將敞出去收攏不回的目光全聚在這小山一處。
這小山一邊兒同他說“盡管去做自己的事”,一邊又好似耍嬌般,散開那點青碧色的雲霧來撩撥人。
沈瑞木著一張臉盯著他瞧,他也不躲閃,只是經受不住般將眼皮搭下來,松散散粘不住似的掛在沈瑞的指尖上。
青色的衣領上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頸,江尋鶴原就是略側過身子的,此刻倒將那點白沒個限制地延長,頗有些引頸受戮的美感。
沈瑞上下滾了滾喉,心頭暗戳戳地擂著小牛皮鼓般,不為著這點美色,而是為著丁點兒能親手劃破這漂亮鬼喉管的可能。
脆弱的脖頸遠比漂亮的眉眼更叫他一身血如添了三把火似的滾燙。
沈瑞忽而勾了勾唇角,露出幾分惡意來,他將搭在窗邊的手收了回來,帶著點溫熱覆在江尋鶴的腕子上。
紅瑪瑙墜子被擠壓在兩塊皮肉之間,沈瑞幾乎能清楚地分辨出上面的紋樣,他帶有些強迫的意味將江尋鶴的手連並手中的戒尺一並抬起來。
微涼的戒尺被抵在沈瑞凸起的喉間,他手上稍一用力,那戒尺的棱角便頂撞了個結實,壓出一點痕跡來。
沈瑞卻一副渾然不覺的姿態,好似那竹尺是抵在旁人身上一般。
他下頜微微揚起,將二者之間的模樣展露得更透徹些,唇角的笑意也隨著他這一番動作更加招搖。
他半搭著眼皮,目光從江尋鶴那握著戒尺的手掌一路瞧到他面上去,語調懶散又混蛋。
“太傅,管教學生,須得這樣才好。”
分明是他先做了惡人,這會兒又擺出一副任君采劼的姿態來,那裡是等著人來教訓他,分明是招人似的。
從來講學的先生只有用竹尺打手掌的,他倒是指揮著將其抵在頸間,好是那不是竹尺,而是柄要取人性命的長劍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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