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合了合眼,將甫一起床時心中的煩躁盡數壓了個乾淨,
“無妨,收拾東西吧。”
可待到當真從床榻上起來後,身上便仿佛墜著千金的墜子般,喝不得要將人重新勾回床榻之間才要罷休。
沈瑞木著一張臉,面無表情地想著:他上一次這般刻苦的起早,全在高考前一百天動員的時候,早一天都不肯施舍。
直到馬車晃晃悠悠地停下來,沈瑞才好似真正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一般,他掀開簾子向車廂外探出了身子。
蕭明錦派來接人的小太監已經等了許久了,見他來了,便連忙快步迎了上去,邊走還邊小聲交代著蕭明錦現在的慘狀。
原本只是玩的不夠盡興,現下休說是玩的夠不夠盡興,只怕稍一生起這樣的心思,便要被嚴厲的老師責罰抽打。
沈瑞聞言有些惡劣地勾了勾唇角,絲毫不怕自己那點用心被勘破,甚至有點迫不及待地想要看這點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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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言,治國……”
沈瑞到時,蕭明錦已經老大的不情願,坐在院子裡一邊抽抽搭搭的,一邊還要背著書裡晦澀難懂的句詞。
沈瑞探出的目光直直地對上江尋鶴的眼睛,好似誰都不肯讓步般,半晌,沈瑞忽而笑了一聲,合手作揖道:“江太傅安好。”
他那舌尖宛若裹了糖般,短短五個字愣是叫他叫出了些荒唐又粘膩的意思來。
江尋鶴垂眼避開他的目光,將手中一本冊子遞給了沈瑞。
“這是江某昨夜選摘的幾篇文章,可供沈公子賞讀。”
沈瑞被他這般姿態氣笑了,挑著眉唬人道:“江太傅新官上任,可萬不要叫火牽連到自己身上,若是引火上身,便救不得了。”
“沈公子若是不願便也罷了。”江尋鶴垂著眼看著手中的冊子,指腹輕輕摩挲著上面的題字。
“沈公子不必多慮,原也不怎麽費心思的,雖是將至凌晨才摘抄完,卻也不過是些苦功夫,不值錢的。”
“沈公子若是不高興,丟了也好。”
第022章 第 22 章
沈瑞方探出不過一寸的指尖忽而頓住,好似被上了什麽枷鎖般,動彈不得。
江尋鶴仍是斂著眉眼,一副由著他作亂的姿態。
他披了身青色的衣袍,更顯出幾分遠山似的風骨來,手上仍是捏著那本摘抄的冊子,指腹擠壓出一點不甚顯眼的桃色。
他見沈瑞並未反應,便輕笑了一聲道:“沈公子不必為難,江某雖連夜翻了十幾卷書冊,才摘選出這一冊,可也實在是分內之事。”
“沈公子若是不喜歡,便是一把火焚了,也是應當的。”
沈瑞探出的兩根手指下意識交疊磋磨了幾下,不經意地便將心底那點難名的焦躁暴露了個透徹。
這漂亮鬼遠瞧著以為是不染風塵的雪團,可湊近了才瞧出來實則是顆黑芝麻湯圓。
偏沈瑞清楚得很,身在高位者永遠用不得這般手段,這點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兒不過是弱勢者得以保全的籌碼罷了。
是他將自己置於一個低處,隨後又略帶著些期許地將那點能那推出來轉圜兩句的玩意兒盡數擺在沈瑞面前。
可這法子忒沒用,將身家盡數寄放於旁人身上,別人稍一動,他便橫豎無措。
他轉了轉頭,蕭明錦正一臉期待地看著他,擎等著自家英明神武的表哥替他出頭。
誰知沈瑞的目光只是從他臉上打了個轉兒,便重新落回到江尋鶴身上。蕭明錦頓時瞪大了眼睛,心中升騰起些不好的猜測。
片刻後,那本翻閱了十幾本書冊、一直寫到凌晨才摘抄而成的冊子,在兩人的指間完成了交接。
蕭明錦方才瞪大的眼睛頓時小了一半,凝著一層水花,說不出的委屈,他想不明白明明都盤算了個利索,怎得一擺到面前來,就全然變了副模樣?
在他面前就是比秦太傅還要駭人些,可這會兒到了他表哥的面前,又可憐得不行,實在是詭計多端!
他轉頭看向沈瑞,目光裡莫名添了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表哥,你糊塗啊!
沈瑞尚且不知曉自己這丁點退讓的動作給蕭明錦造成了何等的打擊,他翻開手中的冊子,露出裡面遒勁有力的字跡。
他昨日在倚湖居便瞧見過江尋鶴的字,只是這冊子上的大約還要額外用心些,從頭翻到尾,筆鋒也不曾晃出丁點兒差錯。
那漂亮鬼拿到手諭便已經是傍晚,到眼下不過幾個時辰,便可做得這般細致,可見是費了不少心神。
沈瑞面無表情地將冊子捏得更緊了些,同方才那副“要將這冊子同人一並撕碎了灑出去”的姿態半點不同。
直到他握著那本冊子坐到了蕭明錦身側,才很輕地從唇邊泄出一聲“嘖”。
蕭明錦見他坐下,方轉頭想要痛斥這寒門探花郎的一百樁罪行,求救苦救難的表哥為自己做主,便被書頁上輕敲了兩下的戒尺喚回了心神,委屈巴巴地又回過頭去。
究竟誰能來告訴他,秦太傅的戒尺為何會在這人手裡!
江尋鶴見兩人定了心神,便開始講學,大約是同蕭明錦頭一遭見面,不曾將那些晦澀的,隻借著他方才書頁上的第一句,牽扯上古今諸多的文人論調來逐一闡釋。
沈瑞這會兒才發現他除了給自己的冊子外,再未另帶書,偏書中章句字字清楚,由著蕭明錦問出哪一行來,都半點兒不做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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