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面色上瞧不出什麽情緒來,聞言只是淡淡道:“且來看看這把注定要落在世家頭上的刀究竟有多鋒利。”
春璫聽不懂他話中隱喻,略一猶豫後便歇了聲息。
沒一會兒門扇便被敲響了,春珂從外面探頭進來,輕聲道:“公子,楚家來消息,請你過府商討商船之事。”
上一次帶回來的貨物已然賣出去了大半,連帶著中都內米糧的價格都降下來,百姓們因而也更願意關顧楚家商鋪,連帶著原本對沈瑞的抵觸畏懼都消減了大半。
利益驅使之下,沈瑞幾乎沒花太多力氣,便將中都內商鋪攏成了一個新的商行。
而今他除了沈家的依仗之外,更多了層保險,雖然最初不過是為了防著那漂亮鬼的奪命刀,但現下顯然已經有了更有意思的用處。
中都、江東兩地都已經有了他的部署,而今要做的,便是派新的商船罷了。
沈瑞放下茶盞起身道:“走吧,去楚家。”
轉身離去的他並未注意到眾多學子之中一閃而過的陸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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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考學子們也算在貢院之中過了幾天苦日子,出來的時候堪稱一句面瘦肌黃,神色倦怠。
反倒是一些官宦人家的子弟再出來時,面上幾乎是無法遮掩的喜色,不為別的,正是為著那在學館中見過的一模一樣的考題。
而他們每個人都已經背熟了一篇精致撰寫的例文。
相熟的幾人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類似的喜色,他們知曉自己從今以後,再也不會被父兄責罵“死豬不知上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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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卷的速度並不算慢,更是因為此次世家明顯的放任態度,讓明帝更加確信自己可以擢選出更多的寒門賢臣出來。
明帝的關注更是叫幾個主考官心中膽顫,閱卷也越發上心,但是好在此次科舉有才之人頗多,最後選出的好文竟有從前兩倍之多。
幾人面面相覷,難不成這寒門之中,當真是臥虎藏龍?
但科舉上榜的位置就那麽多,就算的確都是有才之人,也要忍痛在其中分出個三六九等出來。
幾人恨不得連家都不回了,終日坐在那裡商討著選取,等到終於分出個高低之時,幾人俱是疲憊不已。
但精神卻為之抖擻,其中一個大膽提議道:“不若我們而今便將大榜寫出,也好瞧瞧這三甲之人是誰。”
此番提議立刻得到了眾人的附和,於是便一人去取紙來,其余幾人將封名拆開。一邊拆著,一邊新自動還無不惋惜道:“可惜了這幾個,若是字能夠寫得再規整些,定然會取得更好的名次。”
另一人在身側安慰道:“許是家中貧寒,請不到合適的先生,但有這般才情,日後入了官場也定然不會少了機緣。”
可真等到封名被拆開之事,幾人卻傻了眼。
好一陣過去,才聲音顫抖道:“這名字老夫怎麽如此眼熟?”
他們都是在朝廷上謀事的,同僚子侄之中,首先熟悉的便是那些頗有才情的,其次便是那些最最紈絝的,平日裡都是在私下當做笑話談論的。
誰知今日卻在此處見著了。
幾人對視之間,都知曉了此次科舉只怕是出了大亂子。
“還……還是先摘抄下來,明日奉於陛下面前吧。”
屋子之中一時之間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之中,只剩下紙張翻動的嘩啦聲和偶爾的寫字聲。不必多說,他們都知曉自己已然是大禍臨頭了。
只能懷揣著最後一點微薄的希望拆下去,可隨著時間過去 ,他們眼中看到的就再也不是一張張文采斐然的紙張了,而是自己那一顆實在不大牢靠的腦袋。
越拆便越是心驚,以至於最後摘抄大榜的時候,手都是抖的。
待到全部寫完,眾人看了那榜上的名字,愰然道:“吾等只怕官途將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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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考舞弊到底不是小事,真要是查起來,他們要被摘下的不只是烏紗帽,還有項上人頭。
因而第二天面聖的時候,眾人半句不提,又無人規定他們都要認識同僚子侄,是以只是話中半遮半掩地蒙騙著明帝。
只是到底還是將幾個寒門子弟的名次向前提了提,拿到明帝面前好一陣誇讚。
最後只在明帝高興的空余之中,才一句話帶過道:“此次除了陸家有一旁支子弟之外都不曾有子侄來科考,因而上榜多是寒門官宦子弟。”
“然陸家此子亦算是才情斐然。”
只要不是世家,明帝瞧著便沒有那般礙眼,純官宦子弟更好拿捏,他們能依仗的只有皇權。
前面各項事情累積著,叫明帝看到陸昭之時,心情都好了不少,到底陸思衡並未入朝,是以大手一揮也給了個恩典。
因而便這般欺上瞞下的,倒也將這張漏洞百出的大榜糊弄著貼了出去。
直到了傳臚日金榜貼出之時,才在學子之間引起好一片震動。
陸昭坐在高頭大馬之上行至元樓之時好似早已經知曉沈瑞會在樓上一般,抬起頭同他對視片刻後,唇角勾起,顯出一絲嘲諷來。
沈瑞倒是不意外會在此處看見他,畢竟早在金榜貼出之前,就有人為了性命求到了沈府門前。
只是沒想到這陸昭當真是“長情”,這會兒也不忘恨他一恨。
他高中遊街的三十秒之中,不知心中想的究竟是他的前程還是如何將沈瑞踩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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