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大人——”
他故意扯長了語調,還沒等到將後半句說出來,倒是自己先禁不住笑了起來,片刻後又板起臉孔,多正經似的,偏偏口中說出的話卻和正經半點都掛不上邊。
“真的不要我幫幫你嗎?”
窗外忽而起了秋風,將枝葉吹得上下顫動,牽扯出一陣猛烈的嘩啦聲。
床榻邊的案桌上已經燃起了火燭,將方寸的地界照得亮堂起來,沈瑞端著手任由江尋鶴垂眼用帕子一點點擦拭乾淨,還是那方繡著小如意的。
他忽而閑下來,看著那被染上髒汙的帕子忽然開口道:“這帕子已經送給我了,記得賠我方新的。”
江尋鶴手上的動作略頓了頓,輕聲應了一聲。
沈瑞在宮宴上周轉了半天,回來又消磨了好些時候,便是江尋鶴端著水盆過來,他也不過是草草地洗了洗,便有些倦怠地躺回到床榻上。
這會兒即便合著眼也都能覺察到頭頂籠上了一層陰影,他懶散地睜開眼:“怎麽了?”
江尋鶴的目光在他身上略打量了一下,有些遲疑道:“你……”
沈瑞順著他的目光出下頭看了看,隨即又再次躺平:“由著他去吧,睡著了,自然就消停了。”
他在心中掂量了一下,頭一遭帶著金絲雀見世面,總不能將人下壞了。
沈瑞不是特別想要睡覺,只是有些疲乏,於是繼續合上了眼。
隱約之間,他覺著擋在眼前的陰影停頓了片刻後才慢慢挪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覺著腰上的系帶忽然被手指解開了。
身下覆上了一隻手掌,沈瑞驚了一下,小聲喚了聲:“江尋鶴。”
——連句“太傅”都忘記裝點了。
偏後者還能分出些心神來應了他一句,不待他追問,便被納入了一腔溫熱之中,原就沒說出口的話頓時便掩蓋在了氣息交疊之中。
床幔微微顫動,在燭火的映襯下,在石磚上顯出些光影……
——
白琢吃了酒,懶得再回家聽祖父嘮叨,乾脆蹭著陸思衡的馬車去了陸家。
他癱在躺椅上散漫道:“沈靖雲酒量是有多差,出去的時候醉成那樣,我瞧著連半壺都沒喝完。”
陸思衡煮茶的手微微一頓,隨後淡淡道:“他酒量在中都不是也算有名?宮宴上的那種酒,就是再和二十壺,也未必會醉。”
白琢聞言頓時來了興致,一骨碌地翻起身:“你是說他在裝睡?”
“可是為什麽啊?景王就算是心中再生氣也不會宮宴剛一結束就來逮他吧。”
陸思衡不置可否地輕挑了眉,沒打算跟他在這樣的話題上再繼續說下去。
白琢接過他遞來的茶盞,捧著杯子仰頭望著天上的月亮:“總覺著今日的宮宴暗流湧動的,你說沈靖雲是不是備著我們知道了些什麽?”
宮宴已經結束快要一個時辰了,他好像才反應過來似的。
“別問了,你不適合想這種事情。”
白琢下意識應了一聲,隨後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損了,他炸著毛想要反駁,想了想又莫名停了下來,面上的神色正經了許多:“算了,換個事情說,你的親事怎麽說?”
白琢已經習慣陸思衡不回他話了,也沒那些個多愁善感,只是自顧自道:“其實依我來看,烏州於氏倒也的確算是個好的聯姻選擇,畢竟中都內牽扯得太多,烏州封閉,反而規避了許多麻煩。”
“更何況,倘若你不同意,只怕景王那邊少不得要折騰的。”
陸思衡只是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沒應聲。
白琢說了半天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今日有些過分安靜了,他盯著陸思衡看了半天,半晌才猛地瞪大了眼睛:“你該不會是在中都有心上人了吧?哪家的,長什麽樣子?”
陸思衡忽而將茶盞放到了桌案上,起身道:“夜已經深了,早些睡吧”
第156章 第 156 章
屋子內隻點了一盞昏暗的火燭, 在書桌前照出一小片亮堂的地界,景王差人送來的那封談及親事的信件便安放在上面。
他取了一隻描花的小酒盞,斟滿了酒卻沒喝, 只是就著光瞧了瞧,透底、清亮。
他自從做了陸家的掌權人後便不常飲酒,這壺酒還是上次沈瑞拎來從他這換茶葉走的, 在狹小的空間中縈縈繞繞出好些酒氣, 同他原本地主人一般不講道理。
景王的用意他也算是早有猜測,近幾年烏州那邊越發地不安分, 今日這一出戲也算是遲早的事情,他同父親一早便商議過,也算是做足了準備。
但當事情真的擺在他面前時, 還是叫他生出諸多的遲疑來。
他是陸家的長子, 現下又執掌陸家, 婚姻大事早就淪為了權勢利益聯合的籌碼, 他從來清楚,這種事情是無法談及什麽真心的。
娶回來也不過是相敬如賓地對待著便是了, 世家之中,男子女子都是一樣的身不由己。
好在他也從未對誰生出過什麽情愫來,那些個兒女情長之事於他而言遠沒有陸家的興盛重要。
甚至可以說,這樣的親事在他加冠之後, 便是虛虛地擺在眼前的,只不過現下更落實了幾分罷了。
可是, 陸思衡看向桌案上的信件, 安放著的那薄薄一層紙卻好像在後面夾著什麽鎖鏈般, 趁著他稍一愰神的功夫,便要連著他的脖頸將他鎖在一個早早就框定的架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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