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曾言: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而他司微,於這一世活了十年,卻也被這一時的安樂,遮了十年的眼。
他沉溺於母親的偏愛裡,於尤氏的庇佑下,守著那偏遠的小山村,過著……再不曾往外看一眼的日子。
於是當尤氏病重時,他才突然因糧食、藥材的迫切,而有了快速賺取銀子的想法,於是他踏出林灣村,鋌而走險撞進了春江樓……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踏出了尤氏庇佑的羽翼。
按大歷律法,十歲成丁,除卻要給朝廷繳納丁口稅之外,於那些個孤寡人家,也該頂起門戶了。
——一個家,抵抗風險的能力從哪裡來?
不是商業性質的保險單子,不是國家福利待遇與政策,而是真正遇到意外時,能從兜裡掏出去的銀子!
在這個時代,商戶的地位確實低下,但別忘了,還有一個詞,叫官商勾結,叫財能通天。
所謂官商勾結,不過是一個缺錢,一個缺勢,於是勾結在一起,錢也有了,權勢也有了,雙方彼此的把柄,也都有了。
於是形成了一道利益鏈,無非是看誰,更是這條利益鏈的上家。
所以尋常的商人,被叫做商戶,那些個有能量的商人,則被稱為商賈——賈,市也。
有商賈在的地方,貨貿動以利,於是人流往來,自也成市。
於是尋常商賈帶來財氣,而那些個坐擁金山的巨賈,則囤積居奇,待價而沽……譬如司微上輩子歷史上最最著名的秦相呂不韋。
呂不韋曾問其父:耕田可獲利幾倍?
父曰:十倍。
呂不韋再問:販賣珠玉可獲利幾倍?
父曰:百倍。
呂不韋三問:立一個國家的君主,又可獲利幾倍?
司微輕聲回答著,似乎與虛無中的那道聲音重合於一處:“其利,無窮數也……”
司微沒有那麽大的理想,去左右一個皇位的歸屬,但他想,只要他能做到像呂不韋那樣的豪富……
不,甚至不用。
只要他能夠為一地百姓,提供足夠多的就業崗位,將其綁成一致的利益共同體,天然,便使得他們的立場與自己並做一處,那麽……誰再想動他,或是動他身邊的親人時,便該仔細想一想,能不能應對接下來的民動了。
這是一條,和民望殊途同歸,卻並不似走宦途那般熬資歷,卻又能教自己在短時間內快速站起來,快速發展起來的一條快捷方式。
這是一條放在上輩子定然要被人評價為癡人說夢,但放在古代,卻是大有可為的一條,快捷方式。
兩世為人,上輩子所學、所見的一切,都將成為這一世的養分。
司微的目光,落在了熹微的光線裡,那放置了八百兩銀子的木匣子的輪廓上。
他輕聲喃喃著:“一個家,總得有能抵抗風險的能力——尤其是,當這種風險,來自於高位階級的降維打擊時。”
“要麽拚命自保……要麽,抱頭等死。”
若真是只有司微一個人,就像他上輩子那般,死了便也就死了,沒有留戀,沒有掛念,來時是孤零零一個人,沒有任何人期盼,走時也不過是個孤魂野鬼,非親非故,哪裡能有人會一直對他惦念。
但這輩子,不一樣了,他還有一個娘,兩輩子,唯一的娘。
為了尤氏,他願意拚上自己所有的一切,換得這個家,諸事順遂,人馬平安。
“司微,你不能,再這麽任性了,”他告誡著自己,“這個家,總得有個人撐住了,護住了,才是個……家。”
外面的天,漸漸亮了。
外室對著一堆瓦爐瓦罐睡了一夜的秦崢驀然睜眼,而後揉著額角掀被坐起。
想起一片黑暗中突然爬上床的,衣著清涼的姑娘,他硬生生打了個機靈,一身汗毛倒豎著驚醒。
丟了懷裡的被子,踩了鞋子出了這處小廳,借著外間外撒腿圓桌上擱著的茶壺,淅瀝瀝倒了杯冷茶灌下,被冰得肺腑一片冰涼,秦崢這才長長舒了口氣: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夢……”
緩過來的秦崢把茶碗往桌上一扔,拖了個八足圓凳過來坐下,眉頭皺在一處,正思索著什麽時,聽得門外有丫鬟輕聲問詢,便揚聲喚道:“進!”
內室的司微先是聽聞倒水的淅瀝聲,而後便是茶碗砸在桌子上的當啷一聲響。
司微一把坐起,抓起半夜驚醒時脫下的夾衫便往身上穿,正系著扣子時,隨著秦崢的一聲,外面的丫頭太監便捧著臉盆、熱水熱毛巾往裡進。
司微深吸了口氣,麻利的踩了床前的鞋子,站起身時,卻是昨夜連身上的裙子都沒脫,都還好好的穿在身上。
一番兵荒馬亂。
明月碧月伺候著司微洗了臉,梳了頭,甚至淺淺上了點薄妝。
待司微從內室出來時,外頭所有的一切也都已經收拾好了。
龐總管不在,秦崢身邊的太監伺候著他洗了臉,漱了口,換了衣裳,這會兒正拎著從廚房送過來的早飯往桌上擺,沒多大一會兒,便已經擺了大半個桌子。
秦崢任由身邊的太監給他掛上腰間的佩玉,而後揚手把人打發了去,隻招呼司微道:“快點,過來吃飯,吃完飯,我帶你進宮。”
司微沒有說話,隻略一點頭便算是打過了招呼,而後沉默著坐下,跟著秦崢一道動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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