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朝廷的默不作聲,卻也絕不是對福女之風的認同。
——打仗的時候逃避兵役,不打仗的時候扮做女娃逃避丁口稅錢,一些發育遲緩的福女甚至要到了十三四歲才藏不下去,少繳的那些個賦稅,朝廷們又該跟誰去說理?
於是福女改換戶籍之事,在民間也多有曖昧之處。
有那些個手松些的,便是在縣衙當值的那些個衙役們處塞些好處,他們便能幫著把這事說教與戶曹知曉,三兩頓酒的功夫,便能把這些事兒給辦下來了。
有那些個專權些的,循著戶曹的門路,塞些那麽個銀子,也能辦下來,不過是花錢辦事,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賺些外快銀子的事。
但這種事,往明面上說,算是以權謀私,拿朝廷下放的權利,去謀自家的私利,所以這事兒也不能往台面上放。
真要擺在台面上,那就得按著國法,先打後罰,挨了板子,追繳了這些年欠下的稅錢,最後再充做苦役,甚至名頭再大些,能判一個充軍的判罰來。
國人向來是善於把手裡的那丁點兒的權利,玩出天大的派頭來的。
正是因為這事兒,朝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朝廷的態度曖昧,各地的縣令戶曹的態度也曖昧。
松的,能抬抬手放過老大一批去,緊的,那就說不得得是全家搭進去——破門縣令,滅門知府,端看上頭坐著的那些個大老爺們是個什麽態度。
門路找對了沒有,孝敬就位了沒有,上頭坐著的大老爺滿意了沒有。
所以民間福女想改換戶籍這種事,根本沒有個成規定數。
能從這渾濁的泥水塘子裡趟過去的,都是些有門路,有底氣,甚至能攀上那麽幾分交情的人家。
司微他們家有什麽呢?
一個戰亂中逃難,熬壞了身體底子的尤氏,一個男扮女裝,智多反倒會顯得妖異,更惹人注目的司微,再剩下的,便是當年司微的父親分家時,被分出來的那片破落小屋,跟最後剩下來的,屋裡擺著的兩個排位。
於是這一拖,便拖到了如今。
若是尋常,司微定然死死捂著自己的性別,免得給家裡招來災殃,但面前的這是誠毅郡王——就算不說,就憑著誠毅郡王的身份,隨口一句話都是從天壓下來的,比之福女身份暴露還要沉重、還要龐大的災禍。
說了,反倒是個極好的,能搭著他的路子,徹底解決後顧之憂的機會。
司微看得很明白,面前這個少年郡王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司微對木工活計沒有什麽研究,對攻城車、拋石機也沒什麽深入的了解,他唯一能在這些東西上拿的出手的,不過是些物理知識。
慶幸吧,他是個理科生,化學雖然不怎麽樣,工作這麽多年也忘的七七八八,但還保留了一點昔年的記憶,最基礎的東西也還有個大致的印象。
至於物理,哪怕當年滑檔,被調劑去了影視攝影,最後畢業得了個藝術學士學位,但攝影再如何,刨除掉一部分關於審美構圖以及對於美感特性特點的捕捉之外,他玩的最好的,就是那一手光影造型設計。
誰能說光影造型與構圖,和物理沒有那麽一一點點的關系呢?
誰又能說,扛著攝影機,打著攀登結,在沒有吊車和威亞的環境下,隻掛著一個安全繩便開始在斷崖瀑布一側到處找鏡頭的攝影師,能不懂一丁點兒的物理常識呢?
雖然最後翻車了就是。
但司微上輩子儲備的那些個數理化知識,足夠他在這輩子應對一些技術上的難題,比如說……
司微抬了眼,看向秦崢:“我可以幫著殿下,進一步改良拋石機的拋射射程,把控落點方向。”
“除此之外,當前現有的武備器械,我也可以幫著殿下做出進一步的改良,並將這些東西,一一教給殿下的人。”
“至於能不能學會,能學多少,能不能做到舉一反三,就得看殿下找來的那些個學生們,到底有多高的悟性和本事。”
秦崢很明顯的心動了,隻他這會兒的心思卻並不全然都在司微所說的那些個東西上。
他盯著司微的那張臉反覆看了半晌,有些匪夷所思:“你說,你是福女?”
司微一頓,雖有些不解其意,但還是應下:“是。”
秦崢湊近了司微,略顯粗糙的手在他臉上摩挲過一遍。
司微皺眉,忍著不適任由秦崢從發際線揉搓到眼角,從鼻子再到下巴,最後沿著司微尚還帶著幾分圓潤弧度的下頜線往脖頸上細細揉搓。
司微眼尾抽了抽,輕易便get到這人到底在想什麽。
往後退了兩步,把自己的臉跟脖子從秦崢手裡救下來,司微抹了把脖子,試圖抹去些許太過靠近咽喉部位的存在感。
這個位置,只要他想,憑借著眼前人的力度,能輕易把司微給掐死在這。
司微歎了口氣,臉上沒什麽表情的道:“我這張臉沒動過,生來就長這個模樣。”
最多也就是修剪了下眉毛,使其看上去細弱柔軟,平添了幾分女孩子的柔弱,削剪去了幾分棱角。
再加上他這個年紀,本就還沒來得及二次發育,男性性征並不明顯,也就是說話時的嗓音,稍稍夾一點,便輕易能和女孩子說話的音色相混淆。
摸摸摸,再摸也摸不出第二張臉皮來。
秦崢上下打量著司微的長相,半晌,露出個古怪的笑來:“你,一個男的,長成這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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