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婆子歎了一聲,她本也是在樓裡做了多年的管事婆子,一張嘴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黑的能說成白的,白的也能給抹成黑的,但在尤氏這只要女兒的面前,卻是碰了無數軟釘子。
這尤氏也怪,有些話說來說去總像是在腦子裡拐了無數道彎,便是怪罪卻也維持著表面的客套。
劉婆子道:“我呢,也到底不敢跟你娘說,你去了那地方……將心比心,我家裡也是有小孫女兒的人,要是有朝一日來個人跟我說,她自個兒一個人去了那種地方,十天半個月的不見蹤影,沒有消息,我能急死在這!”
“原先跟尤娘子說的,便也是今日你就能回來,她這一大早,就坐起來等你……一會兒到了你娘面前,你得先想好怎麽跟她說這些個事。”
劉婆子也歎了一聲:“你說說你這,弄的我也跟著裡外不是人。”
司微從腰間摸了一錢銀子拉了她的手放進她手心裡:“這些天著實勞煩劉婆婆了……”
得了這一枚碎銀子,劉婆子臉上露出個笑,也不再拉著司微叨叨,只是道:
“得嘞,既然你這回來了,昨晚上的除夕宴定然是沒出什麽差錯。眼瞧著這會兒也就是中午了,我趕緊著走,約莫著能趁著天還沒黑之前進城,你這屋裡……你看怎麽再跟你娘好好嘮嘮,啊?”
面對著劉婆子的善意,司微自然含笑應下,見著她自腰間抽了塊帕子出來,包了那錢銀子塞好,轉身便要走,司微不由低頭看了看腳邊。
司微腳邊,原本見劉婆子出來,已經不怎麽叫了的小狗崽子見她要走,昂昂昂的又開始朝著司微叫喚起來。
司微不由喊了劉婆子一聲:“劉婆婆,這是……?”
劉婆子擺了擺手:“你們孤兒寡母的,就這麽住在村尾這麽個地方,外頭圍的還是籬笆牆。真要有人想乾點兒什麽壞事,扒著牆頭往裡頭一翻,也就進來了,所以我托人給尤娘子尋摸來這麽隻小崽子,不說看家護院,至少真有個什麽事,它耳朵比人耳朵警醒。”
司微目送劉婆子沿著院中的小道擺手離去,甚至順手給他闔上了院門,俯身一把撈起這牙都沒長齊的小狗崽,推了門掀了簾子往裡進。
眼下,他人是回來了,尤氏這頭卻還有一道難關要過呢。
第27章
屋裡,尤氏正披著衣裳坐在床上借著外頭的天光繡著東西。
劉婆子先前送進來的飯卻還擺在床頭的櫃子上,騰騰冒著熱氣,看上去像是剛盛出來不久。
司微捏了捏懷裡狗崽子的後脖頸,近前在尤氏的床邊坐下,眼底漾著笑意:“娘。”
尤氏的臉色比司微走的時候要好看許多,至少沒那麽蒼白,就連漸漸枯槁的容顏,如今看起來便又養回來許多。
聽見司微喚她,尤氏下意識露出一抹笑,只是抬眼的時候,卻又想起什麽,於是連帶著那股子笑意也跟著淡去了。
把狗崽放在腿上,司微瞧了眼尤氏的針線笸籮,從裡面撿了把剪刀出來,脫了身上的襖子,沿著內裡針線的縫合處拆了一道口子來。
司微坐在床邊拎著襖子在床上倒了倒,一時幾十個被絞成小碎銀子的銀錁子滴溜溜砸在了被子上:“喏,娘,你瞧,這是兒這些日子掙來的。”
眼見著傾倒在被子上的碎銀子,尤氏原本到嘴邊的話一時也被驚住。
瞠目半晌,尤氏歎了口氣,不去看被面上攏成一堆小山的碎銀子,看向司微眼底依舊透著幾分沉:
“你且跟我說,這些日子,你到底是去了哪兒?還有這些錢,又是怎麽來的?”
“還有那劉婆婆,如何竟能教人過來伺候我?”
尤氏家裡也曾闊綽過,逃難前身邊也是有丫鬟婆子伺候過的人,只是後來……北疆戰亂,韶關淪陷,嘉陵城破。
尤氏並不是沒有見識的人,但再如何,司微也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孩子。
自家孩子一轉眼,消失半個月不見,甚至還找了個手上乾活頗為麻利的婆子過來照顧自己,甚至如今還帶回來這大筆銀子……
一時間,尤氏的聲音都帶著幾分顫,她略顯乾燥溫度卻依舊偏高的手落在了司微臉上:“你告訴娘……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說著,尤氏的眼淚終是一滴滴落了下來:“你說你去廣味樓後廚裡做活,程嫂子外甥媳婦的堂侄子在廣味樓裡當小二做個跑腿兒的,她便托了人過去問問——那廣味樓的後廚,什麽時候能缺過人吶!”
司微把拆了條線的襖子重新穿上,手忙腳亂的從笸籮裡尋了個素白還沒來得及繡花的帕子給尤氏擦眼淚,一邊兒還得安慰著她:
“莫哭莫哭,娘,這事兒是兒做得不對,不該欺瞞娘……只是當時走的時候,兒自個兒心底也沒個著落,總不好教娘病中也跟著操心。”
尤氏從司微手上接了帕子,自個兒擦了臉,隨後便扯著司微要脫他的衣裳:“你這些銀子到底是怎麽來的,我聽著程嫂子說,那來咱們家的劉婆婆,原該是在那等……”
尤氏哽了一下,沒有把後半句話說出來,但司微約摸著也多少能猜出來尤氏的意思。
狗崽子哼哼唧唧的被抖落在床邊,最後蹭了蹭帶著尤氏氣息的被子,把頭往被子底下的縫隙裡一塞,不動了,只有司微被尤氏揪著衣裳不放。
“娘……娘!你想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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