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哦,那你怕不是要親自整治出一桌席面來待客。”
司微啞然失笑:“那倒也不至於。”
待瓦罐中的水漸漸沸騰,司微將其取下放置一旁放涼,複又將先前淘洗好的黑米丟進了瓦罐裡繼續煮。
司微的聲音在東廂房裡漸漸傳開,隱約透著自前世帶來的性格裡的自持與理智:
“取黑米淘洗乾淨,入鍋,文火慢煮,小半時辰後,取其頭湯;經細麻布過濾,以宣紙試色,調以酸鹼,待其色成,便將明礬研磨搗碎,融於溫水,倒入湯中,攪拌均勻,而後靜置沉澱,可得顏色分離;此時倒出上層浮水,經由厚宣紙過濾,則可得色泥一塊;烘乾,研磨,則得色粉,如朱櫻。”
“複有這紅藍花,紅花入盆,清洗過濾,文火細煮,一個半時辰後濾出,加明礬攪拌靜置,倒出浮水取其泡沫,與湯底沉澱物相合,於厚宣之上濾水烘乾,碾碎研磨成粉,則得鵝黃之色。”
司微歎了一聲:“配上今日徐姑姑送來的粉胭脂和散粉,稍加調色,便可得一新妝——正所謂‘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我觀時下女子,多取紅藍花的緋紅之色入妝,便是再多,卻也跳脫不出緋紅色系的妝容去。想來,明日裡棲雀軒的午宴,你這妝容應能教人眼前一亮,也算是別出心裁。”
第43章
次日一早,在司微東廂房裡熬了半宿的雪酥便過來敲門。
久不熬夜,熬夜本事下降了的司微從床上爬起來,支使著換了值的碧月去給他準備洗臉水,無視了衝進他屋裡盯著桌子上一堆盤盤碗碗看的雪酥,自顧自穿了外衫跟襖子,慢慢吞吞的模樣像是個年久失修的機器人。
司微揉著腦袋歎氣:“昨晚上熬那麽晚,今天這一大早,你是怎麽精神這麽好的?”
雪酥支著腦袋在屋裡桌旁坐下,看向掩在屏風後的小小人影:“昨晚上,我回去琢磨了半晌,你說的那‘當窗理雲鬢,對鏡帖花黃’,所謂的花黃,莫不是那金黃色貼在眉間的花鈿?”
司微打著哈欠從屏風後轉出來,眼底暗沉無光:“是,也不是,昨晚上做的東西,都在桌子上擺著,你且自個兒打開瞧瞧。”
碧月準備了洗臉的熱水,擰了濕熱的帕子過來,司微撩著盆子裡的熱水洗了臉,接過帕子擦好,再回頭時,便見著屋裡桌上已然支起了鏡台,鏡台上放著一枚銅鏡,而雪酥已然拿了那昨晚上剛製得的東西在往臉上比劃。
司微:……
司微搖了搖頭,看來只要是女人,甭管是經受過現代消費摧殘的女性,還是化妝品種類並不算太多的古代,都對這些往臉上用的東西格外上心——
順帶說一句,司微上輩子的搭檔是個二十六七的小姐姐,雖然英年早婚還有個娃,但本身卻是個格外Fashion的性格,家境也還不錯。
做的雖是妝造的工作,實際上卻並不靠這三瓜兩棗的收入過活,本身在博客上就是個有著十幾萬粉的妝造大佬,出了無數妝造教程不說,在cos圈裡也格外混得開,有錢到能為了出片而租下一整棟別墅的主兒。
家裡擺了一整面牆的顏料色粉,拿透明的玻璃瓶裝了,按著冷暖色系不同色調擺得整整齊齊——據她所說,她小時候學了將近十年的油畫,可惜沒什麽天分,於是學了這麽多年,也隻保留了這麽收集各色色粉進行集郵的愛好。
你以為這些色粉都是買的現成顏料?
NO——
為了得到某些顏色,她砸過海膽殼和紫磷鐵錳,煮過莧菜和火龍果皮,就連紅寶石藍晶簇她都研磨過,更別提什麽黃柏木的樹皮……
至於司微為什麽知道……你以為紅寶石藍水晶這些被稱為剛玉的存在,想砸開得費多大的力氣?
她老公一個人都不好使,連司微都被抓去當壯丁了。
不過也是托了她總是亂抓壯丁的福,她手裡接觸到的那些個客源也沒少跟司微分享,甚至幫他搭橋接了不少私單。
司微想起上輩子的搭檔,司微不由露出些許笑意,而後又很快淡去:如今都已經不在一個世界了,想再多也沒用。
反倒是司微當下搗鼓的這些個東西,多少也要依托於當初她亂折騰得來的些經驗。
畢竟是孕期為了美麗和安全兼顧,能狠下心自己養了一地下室胭脂蟲的女人。
司微順手拿過雪酥手裡的黃色·色棒,將其丟回盒子裡,看著她對鏡畫在眉毛上的顏色有些無奈:
“去洗臉,這又不是眉黛,做什麽往眉毛上畫,就算畫,也不是這麽個用法。”
雪酥聞言挑了下被暈染成黃色的眉毛,無形中帶著幾分滑稽:“這玩意兒不是黛筆?”
司微看了眼被他丟進盒子裡,拿竹刀削成鉛筆粗細的色棒:“……用來勾畫眼部輪廓的,不要看著和黛筆像,你就真的拿來用啊。”
洗過了一把臉,司微算是徹底清醒,拉過椅子在雪酥面前坐下,盯著她洗過臉後,未施粉黛的模樣看了許久:
雪酥整個人的氣質是矛盾的,不笑的時候,氣質有些偏冷淡,但笑起來的時候,配上她的聲音,便總是有股撒嬌的意味,眼睛比狐狸眼略圓,嬌俏中透著些許靡麗的脆弱,然而她整個人的股子裡,卻又注定了不是個脆弱的人。
……像極了冬日攀附在柵欄上的荊棘玫瑰,看似脆弱,卻能強撐著在嚴寒冬日開出花來,看似柔若無骨,花葉之下,卻藏著冷不丁能教人鮮血淋漓的一身骨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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