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縭自嘲一笑:“人都道路總是越走越寬,然而時至如今,這路竟教我是越走越窄了。”
司微沉默下來,半晌,方才算不上勸慰的勸了一句:“良人難遇,但姑娘若是想要找個願意為姑娘贖身的,未必很難。”
“哦?”錦縭偏頭定定看他,半晌,淺淡地勾了勾紅唇:“這又是怎麽說?”
司微轉過身,背靠在美人榻上:“男人的性和愛,有時候是分開的,但在這個世界嘛,大部分時候都是分開的。”
“只有女孩子,總是追求什麽靈肉合一,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什麽朝朝暮暮,什麽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
因為現實的束縛,於是女孩子的慕強被下意識轉移到了男人身上,於是便演變成了對男人寵愛的競爭——后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而又因為性別的優勢,於是男人的慕強,就逐漸演變成了對武力、對權利的追求——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
放在後世,稱女孩子一聲賢妻良母,都有一種隱約冒犯女性的味道,嚴重一點會受到拳手的攻擊。
因為一個男人,你憑什麽要求你的另一半是賢妻良母,如果你的另一半是事業女性,你又是否能後退一步,屈居人後做一個賢內助,做一個帶娃奶爸?
但這裡是古代,古代的女孩子,恐怕一輩子的指望,便也只能落在男人身上,這是少有女性能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來的,古代。
正靠著美人榻隱約有些心情沉重,卻也隱約暗自對自己真實性別有那麽一絲慶幸的司微,突然感覺腦後被人用力一戳,頭不自覺往前一點。
回過頭,便見錦縭面上隱約有幾分古怪:“你,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子,居然跟我一個……流落風塵的女子說男人,談感情?”
“還‘一生一世一雙人’、‘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
司微面上一愕,緊接著反應過來:“這、這不是……在給你出主意麽。”
旋即司微正色,輕輕咳了兩聲:“我這有個故事,一個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的故事,錦縭姑娘願意聽一聽麽?”
錦縭神情微頓,輕聲喃喃:“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司微偏過臉,看向立在樓道口靜悄悄立了不知多久的清露,微微一笑:“姑娘若是想聽,不如先起身把這早飯吃了,吃完了,我再和姑娘講這流傳千古的故事可好?”
想了想,司微又添了一句:“定然要比姑娘放在一樓書房裡的那些個話本子還要好看、好聽的多。”
錦縭一默,盯著司微看了一眼,再次伸出指頭在他腦袋上狠狠一戳。
錦縭這廂還沒說話,原是拎著食盒站在樓梯口處,聽司微和錦縭說話入神了的清露便反應過來,歡喜道:“姑娘等著,我這就擺桌!”
武俠是屬於男人的浪漫,愛情是屬於女人的憧憬……或者說,是古代女子閨閣中唯一能充當精神鴉片的慰藉。
君不見斷橋雪消,梁祝千古。
於是用罷了早飯,司微便拖了蒲團過來,於一片燒得融融暖意中,和錦縭講起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故事。
從楊家有女初長成,明皇賜婚為壽王妃,再講到楊氏女出家重入宮闈,長伴於君王側,時人以道號稱之,為“太真妃”。
錦縭嗤笑,而後又幽幽一歎:“一個女子,想讓男人一時昏了頭,做出些離譜之事不難……難的是如何洗刷了自個兒身上的名聲。這明皇若是個好皇帝,那這在方外之地打一個滾便算是洗乾淨了,若這明皇不是個好皇帝,她恐怕就是那禍國殃民的蘇妲己。”
司微沉默下來,一時間不知如何接她這話。
唐明皇,也就是唐玄宗,應當也算是個好皇帝,選賢任能,開創大唐極盛之世——開元盛世,可惜晚節不保,安史之亂致使整個唐朝由盛轉衰。
見司微不語,錦縭歎了一聲,往後頭的美人榻上一靠:“罷了,我不說了,你且接著往下講。”
司微也跟著一聲喟歎,不再去多想,只是順著先前的“太真妃”接著往後。
從明皇與貴妃養的那隻名為雪衣女,宮人皆稱雪衣娘的白鸚鵡,講到後來被老鷹啄死,於禦苑中裡立起的那道鸚鵡塚。
從貴妃恃寵驕縱,被明皇遣歸娘家,自己在宮中卻是飲食不進,說到後來高力士試探明皇,欲以殿中供帳(儀仗)、酒水送至貴妃所,明皇以禦膳分賜,於是高力士請召妃還,貴妃車駕無視宵禁而入宮闈……
“是時,妃見帝,伏地謝,帝釋然,撫慰良渥,二人和好如初,貴妃恩寵更勝往昔。”
“貴妃愛吃荔枝,荔枝所生之地為嶺南,自長安至嶺南足有五千余裡,而荔枝此物頗為嬌貴,若離本枝,一日而色變,二日而香變,三日而味變,四五日外,香味則盡去矣……於是修馳道,掘荔枝樹,將嶺南荔枝千裡迢迢一路送往長安,待得近了,便自枝頭摘下,以冰鎮之,快馬送往都城長安,更有後人詩雲: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錦縭靠在美人榻上,聽著司微將明皇與楊貴妃的故事緩緩說來,眼睫半垂,一時竟是沒有說話。
半晌,錦縭方才眨了眨眼,散去眼底氤氳的水汽:“明皇,怕是要被彈劾的厲害……可於貴妃來說,難得的,又何嘗不是他貴為帝王之尊,捧到貴妃面前的那抹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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