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這一輩子,求的,也不過是一個‘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不管當初太真入宮到底是不是自願,得明皇如此相待,天長日久,便是不願,也該願了……世間女子,能得這‘一人心’者,又能有幾人?”
“……天下又能有幾個女子,這一輩子,能前後遇到兩個都如明皇這般將她視若珍寶,捧在心尖尖兒的人?”
“怕是連太真自己,也不能罷?”
司微靠坐在美人榻前,在這一刻,他雖生而兩世為男,卻似乎也讀懂了錦縭這般女兒家的心思,細膩而又柔軟。
可是這個故事既然講了,就不能斷在這裡。
司微歎了一聲,低聲道:“……這一人心有沒有,我不知道,但明皇與貴妃,注定了不能一路同行,白頭到老。”
明皇,也就是唐玄宗末年,以安祿山和史思明為首發起了一場戰爭,一場持續了八年的安史之亂。
這一場戰爭爆發的原因太多,涉及也太多,司微不欲和錦縭述說其中經濟繁華背後的土地兼並,也不欲說朝堂上素有“口有蜜、腹有劍”之稱的奸相李林甫與楊貴妃之兄楊國忠,更不欲說當時各地節度使已經成了尾大不掉的割據軍閥與中央朝廷之間的間隙。
這些東西,太過繁雜,也太過超出認知。
司微只是輕描淡寫提了一句楊國忠與安祿山之間的爭權奪利成了安史之亂的導火索。
於是戰爭爆發,安祿山以清君側、反楊國忠為名起兵叛亂,劍指長安。
次年,明皇攜貴妃、楊國忠逃往蜀中,途徑馬嵬驛,隨駕禁軍嘩變,亂刀砍殺楊國忠,旋即請殺楊貴妃。
“明皇言國忠亂朝當誅,然貴妃身處后宮,當為無罪,本欲赦免……然禁軍不發,認為貴妃乃禍國紅顏,安史之亂由貴妃而起,不誅殺貴妃難慰軍心,難振士氣。”
“明皇為求自保,賜貴妃白綾一條,縊死在佛堂的梨樹下。”
“是以後人詩雲:宛轉蛾眉馬前死,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君王掩面救不得……”
錦縭靠坐在美人榻上,久久無言。
第11章
楊貴妃的這一生,她羨慕麽?
羨慕。
終其一生富貴榮華,被天下至尊捧於掌心,萬千寵愛集於一身,於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於是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可再羨慕又如何?
“宛轉蛾眉馬前死,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君王掩面救不得……”錦縭吃吃一笑,眼底氤氳著的水汽終究不堪重負落了下來,“世間男子,最愛的哪裡是這美人,分明是這大好的江山,是這至高無上的權利……是他自己。”
“若他當真愛貴妃,哪裡舍得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死在馬嵬坡?”
“再如何,也當是,生同衾,死同穴,如此,才算得是美滿……至於那些逼死貴妃,又逼死皇帝的亂黨逆臣,自該是名留史書,遭千秋萬古的唾罵!”
錦縭長歎一聲,咽下喉嚨中幾許哽咽:“人但有一死,又何必管他死後洪水滔天!?”
“可惜……”
“……一個貴妃,終究抵不過明皇的一條命。”
司微沉默著沒有說話,半晌,從懷裡掏了張帕子遞給她擦臉。
錦縭接過,掩在自己面上,而後聲音漸漸如常:“倒是個好故事……罷了,原該是要看我於除夕宴上的舞,倒是你,好端端地說了這麽個故事,想來也該是有自個兒的用意。”
“小孩子家家的,心眼兒長多了可就不長個兒了,說吧,想做什麽?”
司微抿唇,輕聲道:“貴妃此人,善音律,好歌舞,尤善於琵琶,與姑娘多有相通之處,她與明皇所譜就編成的霓裳羽衣曲與霓裳羽衣舞也隻流傳了個名頭下來。”
司微抬頭,對上錦縭尚還殘存幾分濕潤的眼眸:“我並非是想讓姑娘試著重現貴妃與明皇之景,而是想問問姑娘,願不願意把自個兒當成貴妃來舞上一曲貴妃醉酒。”
錦縭蹙眉:“貴妃醉酒?”
司微頷首:“貴妃雖得明皇盛寵,后宮卻不止貴妃一人,也有這麽一回,是貴妃約了明皇宴飲,可惜明皇卻因著梅妃一首名為《一斛珠》的詩去了翠華西閣,並賞了梅妃一斛珍珠。”
“貴妃知曉後,便於百花亭內醉飲,又引了一折戲出來了,說的便是貴妃於百花亭久候帝不至,羞惱成怒,最後酩酊一場大醉,悵然回宮。”
“這出戲的名字,便叫貴妃醉酒——據說,這也是後來貴妃恃寵驕縱,平生醋意,被明皇訓斥,遣送回娘家的原因。”
錦縭怔住了,半晌,嗤然一笑:“我還道……我還道是明皇……原來這裡頭,竟還有這麽一出。”
“可見這世間男兒,多是風流薄幸之人。這古往今來,最最專情的男子,恐怕唯有在男人情濃之時,就此了斷余生,才能將這一時的真心留住一輩子。”
“……都說女人心思難猜,卻不及男人翻臉無情。”
先知貴妃縊死馬嵬坡,後有明皇失約別見,再有錦縭這麽多年寄居於春江樓,見過不知多少男兒薄幸——司微不知楊貴妃赴死之時是否從容,但他此時卻知同為女子的錦縭,此時便是心有不甘,怨憤難平。
自錦縭那一句“若他當真愛貴妃,哪裡舍得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死在馬嵬坡”的詰問,再到她那一句“人但有一死,又何必管他死後洪水滔天”的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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