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縭隔著鏡子,看著立在她身後一身小丫頭打扮的司微,眼底滿是慎重:
“待我出嫁,你賺了銀子解急便罷,莫要多在這種地方混跡,時間長了,平白沾染了麻煩。”
錦縭的好意司微自然領會,若非家中尤氏病中缺藥,家裡能換銀錢的都拿去換了銀兩,眼見著即將斷藥斷炊將要走到絕路,司微絕不會像那日尋上春江樓,賴上錦縭一般為自個兒強求來這麽個差事。
黃賭毒作為後世違法犯罪的主要打擊對象而言,其根本原因除卻保護人民生命財產安全之外,更重要的是打擊來自暴利而引發的暴力脅迫、勒索、強迫等衍生犯罪行為——畢竟來錢快的法子都在刑法裡寫著。
然而在司微活著的當下,一個毒不知道有沒有,但前兩者絕對合法、不合法也自有背後放高利貸的主家庇護的時代,可以想象前兩者背後所衍生出的利益鏈以及利益集團的維護團體是個多麽可怖的存在。
司微不是不識好人心的白目,但提起的心卻依舊不能放下,一雙眼透過鏡子,看向坐在鏡子前的錦縭:
“姑娘還沒說,我身上到底哪裡有了破綻。”
對於有異裝嗜好的人來說,司微自認有一定了解,作為一個和時尚資源勉強搭上邊,多少有部分工作內容重迭的攝影師,司微自踏入社會開始工作便少少接觸過幾個。
而哪怕不了解,沒關系,各種女扮男,男扮女的coser也會為他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於是從搭檔處汲取了不少妝造皮毛,以及對自己的鏡頭審美有著自信的,自幼被尤氏叮囑,對外把自個兒當做女孩兒,甚至當真認真觀察了不少同年齡段的女童們的日常的司微,可以說從小到大從未翻過車。
若是隱約的懷疑便罷了,錦縭這一下,是直接把司微的老底都給抽了個乾淨。
不過也莫怪司微緊張,要知道他在官府名冊上登記的性別為女,隨著他年歲漸大,尤氏也和眼前的錦縭一般憂心著此事。
往小了說,司微一旦以男兒身出現,又無證據證明他便是司家子,那麽他便算是野人,又或是隱戶。
這個時代真正的野人少有,放在往前再推幾個朝代的時候,那時候的野人默認是奴隸,是可以拿來當做祭祀用的祭品的。
而當下常見的些“野人”,多是些當年為了逃避兵役,舉家逃往深山的軍戶獵戶之流——畢竟深山之中,豺狼虎豹熊向來是隨機出現。
而至於隱戶,則是因選擇不同而又衍生出來的一種,隱戶便是拋卻了戶籍,寄托於高門大戶中做個佃戶又或是做個不曾上奴籍的奴仆。
這兩者待遇大差不差——前者死了無人知,後者死了亦無人知。
雖說衙門一向有“民不舉,官不究”的傳統,但正正經經入了奴籍的人,好歹在官府還有個戶籍備案,在這麽個多子多福的時代,家庭作為最後抵禦風險的最小單位,一個人出了事,剩下的只要不是父母兄弟都死完了,那大可以拚著魚死網破把主家告上衙門。
奴告主的事兒雖少,卻也不是無前跡可循。
至於隱戶……戶籍都沒了,拿什麽去告?怎麽敢去告?
這就和司微出生時假報性別的性質相若了——為什麽謊報性別(放棄戶籍做了野人/隱戶)?這些年少交了多少稅?是不是對朝廷不滿?到底是對朝廷政令不滿,還是對聖上不滿?
若是認打,認罰,追繳科稅,左不過是提前備好銀子,挨上一頓揭過便是,大不了就是尤氏的那頓他一起領受了。
可怕就怕後頭的……什麽人會對朝廷不滿、對聖上不滿呢?
司微苦笑:這一個弄不好,莫說抄家滅族,怕是連九族都要保不住的。
誰又敢說,上頭處理這事兒的官員為了邀功,不會把這事兒給小事化大,大得像是一座山把他們司家母子二人給徹底壓趴下?
所以一時的翻車不可怕,可怕的是司微翻車後可能引發的一系列的連鎖事件。
見司微執著於這個問題,錦縭不由微微搖頭,於是頭上墜著的流蘇便在她臉頰旁碰撞,發出輕微聲響:
“你可知,樓裡每年從外頭買進來的丫頭們,進了這樓裡學的第一件事兒是什麽?”
司微一愕,於是略顯伶仃的臉上,微圓的眼睛便愈發顯眼。
司微想了想,但他到底是半個土著,在這個世界活的時間太短,林灣村又太過偏僻閉塞,於是老實搖頭:“不知。”
錦縭輕笑起來,抬起自己的指尖看了看:“這第一件事,就是學會淨手——什麽叫淨?指甲瑩潤,縫隙無垢,再用醋酸化去手上繭,把這一雙手養得白淨細膩了,才算是過關,這卻且是第一道。”
“第二道,便是跟在媽媽身邊兒的那些個婆子們抽檢,誰的手上有垢,藏了灰,看上去不美,那就得受罰。”
“久而久之,這樓裡新來的小丫頭們便也都習慣了這種近乎於‘苛刻’的乾淨,身上指甲容易掛到的皮垢,頭上頭髮裡容易積攢的頭垢,也都趁著一早給收拾了個乾淨,免得不小心勾到指甲裡去,平白挨一頓收拾。”
司微暗自點頭:這倒確實是個保證小丫頭們生活衛生習慣的好法子,畢竟人就這一雙手,一天天的做什麽都要用,沾染了什麽不乾淨的東西,輕易就能在指甲縫兒裡留了痕跡。
司微可是見過同村的那些個小丫頭們的手,指甲縫多是染了顏色,譬如打了豬草沒有洗乾淨而乾涸了的,譬如燒火沾上草木灰、鍋底灰的,又譬如單純是家裡父母邋遢,指頭縫裡教身上的油灰膩子似的塞滿了的……尤其是冬天,為了防止風寒,更是整整一個冬天都未必洗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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