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酥嗅著空氣中淡淡的甜酒香氣,從案上的托盤裡翻了個茶杯出來,擺在司微面前,示意給自己也來點:
“你說說你,喝的明明是酒,怎的拿了這大肚茶壺和茶杯來配,這哪裡能搭調?”
司微給雪酥滿上一杯,將茶壺放回托盤裡,推了茶杯至雪酥面前:“嘗嘗。”
雪酥無言,她又不是沒喝過甜酒:“這有什麽好嘗的?”
說著,雪酥一把便將杯中甜酒給飲了下去,而後皺眉:“……你這酒,買的不純啊,聞著有酒味,喝著卻無酒香。”
司微將一邊的油燈端過來,湊近了她的茶碗,而後又給她倒了一杯,示意:“瞧瞧?”
雪酥有些不解,但也順著司微的意思低頭看去,不由嘴角微抽:“……不是,你往酒裡打雞蛋是怎麽個意思?”
“酒釀蛋花湯。”
司微歎了口氣,捏了個毛豆莢塞嘴裡,而後拽著豆莢皮丟進殘羹盤中:
“誰跟你說我喝的是酒,我這分明喝的是今兒晚上的晚飯——沒發現麽,今晚上,不僅沒人煮飯,廚房的米面鍋碗都給搬了。”
“我尋摸了半晌,也就只能拿茶壺瓦罐湊活著煮了這麽點兒東西。”
司微幽幽歎了口長氣:“有了那大宅子,我娘眼裡哪兒還有我這個掏空了壓箱底兒銀子的兒子?”
雪酥一口甜酒釀險些嗆著:“你壓個什麽箱底兒的銀子,又不是女兒家。”
司微翻了翻自個兒的袖子,兩手朝著雪酥一攤:“瞧瞧,現在的我,兜裡比臉都乾淨……”
雪酥捏著毛豆,語氣幽幽,就是不上當:“可你有大宅子啊……”
“那行吧,”司微把毛豆碟往她面前推了推,“來,那這一壺酒釀蛋花湯和這碟毛豆,就是咱倆今兒晚上的晚飯了。”
雪酥捏著毛豆莢,憋了半晌噗嗤一笑:“得得得,你且等著,我尋個沒去新宅的小子跑趟腿,買些下酒菜回來。我出錢。”
這不就得了嘛。
司微朝著雪酥一抱拳:“多謝雪酥姑娘接濟之恩!”
雪酥白了他一眼,自個兒拎起茶壺倒了杯酒釀,端著杯子去尋人去了。
小子倒是沒尋著,沒跟著去新宅湊熱鬧的玄策手底下的護衛倒是尋著倆,這幾年彼此之間也算是熟絡起來,多塞了兩枚銀錁子請人買吃食,那護衛倒是好說話,悶不吭聲出了門便朝外走。
雪酥哎呦一聲在司微對面的蒲團上坐了,拿著杯子支著臉,斜著目光去看司微:
“瞧瞧,你都有大宅子了,還佔我一弱女子的便宜。”
司微:“……喂喂,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啊,什麽叫佔你便宜。再說,那宅子一買,我可就兩袖空空了,實打實的窮。”
司微估約著先前那護衛走遠了,便朝著雪酥略一示意:“你呢,攢那麽多銀子,又是個什麽打算?”
雪酥手肘支在腿上撐著臉笑:“我能有個什麽打算?”
“吳崖諳今秋都喜當爹了,我瞧著你跟剛那誰,也不算是瞧不上人家的模樣,怎的偏就這麽一直裝傻?”
雪酥唔了一聲,把杯中酒釀喝了,而後啪嗒一聲擱在桌子上:“……何必呢,我這樣的人,注定不是什麽良配。反正給你當掌櫃的,又缺不了我銀子,真要以後上了年紀,我那不還有徒弟呢麽 ?”
“我教她們吃飯的本事,沒得說以後我老了,她們便是連那一口飯都不肯孝敬我……至於生老病死,活著的時候,多攢點銀子也就是了。”
“在春江樓那種地方,看多了那些個真真假假逢場作戲,男人這種東西……”雪酥哼笑一聲,斜了司微一眼,沒把話說出口。
司微摸了摸鼻子,總覺著自己無端被連累著挨罵,正準備說些什麽的時候,樹上突然便砸下來一個人。
血腥味混著合歡花的水蜜桃的甜香,和被來人砸翻了的酒釀混合在一起,激得司微心驚肉跳,騰地一聲便站起身來。
雪酥也被驚得睜大了眼睛,好懸沒有一聲尖叫,只是也連滾帶爬的往後挪了好幾步。
司微打眼掃過院中的這棵合歡樹,細細聽了周圍的動靜後看向雪酥:“去尋玄策過來……”
雪酥自然也知曉輕重緩急,一時的驚惶過後,很快回過神來,當即點頭應下,朝著玄策住的廂房跑去。
司微沒有動眼前突然從天而降的人,只是撿了一直沒用卻被砸翻了的筷子,保持距離小心挑了這人面上用來遮臉的衣襟,待看清這人的長相時,司微心下驀然一悸——
這張臉,是當初秦崢跟隨博宜趙家的船離開前,司微和雪酥幫著秦崢做的第二張臉,而秦崢臨走前,是把模具材料和使用方法都一道帶走了的。
司微丟了筷子,指尖沾了酒釀,順著男人下頜摸去。
於視覺盲區的會厭附近細細摩挲,而後將黏在下頜處的那層假皮一舉撕下——
如今,砸在桌案上透著血腥味、於昏迷中人事不省的,不是秦崢又是誰?
司微喉中哽了半晌,方才將胸中的那口氣漸漸咽了下去:
司微,你還欠著他一千兩的銀子,這是債主。
不能丟出去。
不能。
第95章
一陣的兵荒馬亂。
待把人從院中挪到閣樓上,退卻了身上沾染了血跡的衣衫,才能看出這人傷的到底有多重:
大腿上一道刀傷,自腿外側劃過膝前,右後肩位置嵌了被截斷的、帶著倒鉤的弩箭,還有最為凶險的一道刀傷開在胸口,自心臟的位置沿著肋骨開過肚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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