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管事拍著桌子同樣分毫不退:“我六叔與你們定契時,從你們縈州聽來的可不是這麽個價錢!若是按著你們這個價錢,我們孫家何必千裡迢迢從陸路轉水路,運這麽一船的皮貨過來南地?”
“隻消過了京城再往南稍稍走上那麽一截路,再過上幾個府縣,沿著陸路便也可盡數收齊了。”
“北地天寒,少有桑樹成活,但過了京城往南,卻也不是沒有養蠶的人家。”
方老板擺手:“你這後生,眼皮子忒淺,既然你說能在京城周邊,天子腳下把那些個綾羅綢緞給配齊了,那你何必再往縈州來?”
方老板面上也有著幾分著惱,隻覺孫管事忒不給面子:
“那些個桑蠶,多是些散戶,便有大戶人家養來,卻也並非是要拿出來買賣,多半便是要留著自個兒用——你道是他們的蠶種又是打哪兒來的?不還是自南地傳過去的?”
南地多桑樹,是故養蠶成風,北地苦寒,便有於室內養蠶者,那新鮮的桑葉卻是少有,是故棉麻絲毛,以絲織品為主的綾羅綢緞則多見於南地,而以毛織品為主的氈毯毪毞,則常見於北地。
孫管事此行過來縈州,不僅是做皮貨生意,諸如那些個以獸毛紡織而成的布料,也帶來了許多。
二人爭執不下,錢老板有心想勸,在這兩人之間卻也插不上話,正皺眉組織措辭之時,司微推了一盞茶推到他面前。
司微將多出來的兩杯茶水推倒方老板和孫管事面前,面上倒還有那麽一絲悠然愜意,瞧得錢老板心下愈發著急——隻覺貨堵在碼頭,上不了岸的不是司微。
司微聽著孫、方二人你來我往,余光瞥見錢老板面上的焦急憂心,不由啞然:“錢叔,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錢老板歎了口氣,隻得端了桌上的茶水喝茶,他二人這般說著小話,坐在他們側對面的孫、方二人說話間的聲音卻是越提越高。
方老板瞧著孫管事的臉上也帶了沉怒:
“左右桑蠶絲的價錢就是這麽個價,縈州城裡你便是再如何打聽,那也就是這麽個價錢,織出來的那些個綾羅綢緞,再沒有能再低的了!”
“待過了縈州,再往南些的地方,只怕那桑蠶絲的價錢還要更貴——那些地方,便是連婦人都要拿來當丁口使,又是地裡田間的活計,又是紡麻織布,哪裡能抽出那許多的時間去侍弄桑蠶?”
“更何況,蠶本身就還是個金貴的主兒,天氣冷了蠶還真就不長,天氣要是比人體溫度還高,那蠶就得死給你看,這一來二去的,可不就是沒人願意再養這玩意兒了麽!”
孫管事接口:“可若如今這般的價錢,我拿了貨,回去又如何跟我六叔交代?”
“不成,不成!”
司微正端了茶,借著喝茶的功夫,琢磨著方老板的那句再往南的地方,連婦人都要拿來當丁口使的時候,門口便傳來了動靜。
是茶樓裡的活計提了細長壺嘴的銅水壺推了門進來,說有客人到了。
司微把先前琢磨的事拋到腦後,笑著起身相迎。
先前他教碼頭的跑腿往司家大宅跑了一趟,教人知會了雪酥,派幾個小子往各家宅邸走上一遭。
這不,他要尋的人這不就來了?
進來的幾人彼此寒暄恭維著,和司微打了招呼,尋了茶桌邊上的玲瓏凳便坐。
為首一人四十多歲的模樣,氣質儒雅和煦,是福源樓的東家,姓徐。
福源樓便是縈州最大的首飾行的老板,身後跟著同行的,則大多也都是整個縈州城裡做生意的買賣人。
都是去年與司微商量著,想在紅顏的年終局上摻上一腳的老狐狸們。
對他們而言,紅顏的年終局更像是一個已經小有規模的、商業開拓平台,又或者說,是一個商業洽談會、碰頭會。
司微與眾人見過禮,互相推讓著重新落了坐,目光觸及因著進來外人,而突然噤口的方、孫二人身上。
司微含笑將兩家的官司說了,言及這其中的乾系,眾人聞弦而知雅意,便紛紛充當和事佬。
福源樓的東家比之孫管事,幾乎和孫管事的爹一般年歲,看上去雖是儒雅,卻也沒少經歷風雨,這些個事放在他身上、眼裡,根本就不算是什麽大事。
而似是徐老板這般的人物,如今這小小的茶館包廂裡,坐了不止一個。
於是方、孫兩家去年便定下的買賣,便在司微等人的交流和討論中漸漸勸動了二人:
雙方各退一步,讓出一部分利潤來,重新簽訂契書——
方老板以低於市場價格的售價,將這批貨讓渡給孫家,同時孫管事代表孫家接收這批綾羅綢緞的同時,也讓渡出一部分來自北地的獸毛布等布料,兩者綜合下來,終歸是談到了一個雙方彼此都還算能接受的價格,這才算是了結了此事。
方、孫兩家的交易自去進行不提,左右價格什麽的,在這茶樓包廂裡都已經談妥了。
而待錢老板長出一口氣,與司微作別,去接滿庭芳的香料時,先前出了大力,幫著司微調停的徐老板等人,便將重心挪到了司微身上。
福源樓的徐老板笑容和煦中透著幾分調侃:“你說你有今年年終宴的想法要與我等商量,原竟是你借著這個名頭來搬救兵!”
司微輕笑一聲:“一半一半,請了諸位過來,也是借著這個由頭,與諸位商議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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