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樹陰濃夏日長,樓台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晨起推窗,窗下薔薇開得正好,一陣涼風送香氣入鼻,倒是一掃夏天的暑熱。
“小姐,你怎麽一大早起就發起呆來了?難得今天比往日涼爽,你又約了孟小姐去看戲,該過來梳洗更衣了。”杏兒端了洗臉水來,看著我梳洗了,又換了衣服,便隨我出門了。
到了城南的勾欄,孟嬌已在樓上的雅座等我們了。桌上滿滿當當地擺了一桌點心,還有我最喜歡的冰雪冷元子。
我看著孟嬌,笑著說道:“讓姐姐久等了,真是抱歉。”孟嬌笑著擺了擺手,說道:“我也才剛來,看你還沒到,就先讓木蘭去買了些點心。這冰雪冷元子是你愛吃的,快嘗嘗吧。”一面說著,一面拉我坐下,把那碗元子放在了我的面前。
“來遲了還有元子吃,愈發叫我不好意思了呢。”我笑了笑,把剩下的一碗端到了孟嬌面前,又讓杏兒和木蘭也坐了,看看戲還沒開場,就和孟嬌隨意閑聊了兩句。
“我聽大哥說,陛下在城中選了一所極大的宅子,差人修葺了,預備等大皇子封了王做王府呢。”孟嬌說著,拉了拉我的手,又悄聲說道:“大皇子若是封了王,想來這親事也是要一起辦的,快的話,你今年可就要出嫁了。”說罷,捂著嘴笑了。
我的臉微微地發燙起來,嘴上卻也不饒人:“我哥哥還未娶親,做妹妹的怎好出嫁?姐姐放心,若是我今年要出嫁,那一定要先讓哥哥娶了你做嫂嫂才好。”
這回輪到孟嬌臉紅了,“別亂說話,你哥哥又沒說過要娶我。”她的語氣中帶著些嗔怪的意思。
“哥哥從前不提,是怕自己還沒有作為,光靠著丞相之子的身份來提親,你父親要看不起的。如今他已是有了戰功和官職的人了,前一陣子因為姐姐生了同兒,家中事多,所以才沒顧上,現在閑了,他會和爹爹說的。你放心,我嫂子這個位置啊,非你莫屬。”我怕孟嬌真的生氣,連忙解釋道。
“不說了,開戲了”,孟嬌拉了拉我的手,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今天這出,唱的是《碧牡丹》,雖說之前已讀過了這個故事,可台上那樂昌公主,輕輕地摩挲著銅鏡,緩緩地念出“鏡與人俱去,鏡歸人不歸;無複嫦娥影,空留明月輝”的時候,我的眼裡,還是湧出了淚。再看看孟嬌,也拿著帕子,不住地試淚。
一曲終了,台上的徐德言與樂昌公主偕歸江南終老,台下眾人紛紛鼓掌喝彩,我與孟嬌卻依舊回味著戲中的悲歡,久久沒有說話。
“破鏡重圓,可那道裂痕卻始終存在,無論如何也無法抹去。”孟嬌輕歎一聲,說道。
“可相比於流落兩地,即使有了一道裂痕,也總是團圓的好。”我輕輕地說道。看她臉上猶有淚痕,便又笑著說道:“他們生於亂世,所以不能相守。如今海內一統,再無狼煙烽火,天下的有情人,都不會再如他們一樣了。”
孟嬌聽了這話,勉強笑了笑,說了句“但願如此”。
看罷了戲,我和孟嬌去阿裡的酒肆吃了飯。阿裡問我們有沒有颯露的消息,孟嬌說聽她父親說,颯露回到突厥以後,可汗並未難為他,反而誇他孤身一人能從大乾脫身,頗為勇武,還把一支萬人的衛隊交給他訓練呢。
我雖之前已托哥哥打聽了知他無事,但今日聽孟嬌這樣說,才算是完全肯定了。只是他父親之前既已起了殺他的念頭,
又怎會因為他勇武過人而放棄呢?如今的做法,只怕只是為了堵住眾人的悠悠之口吧。這樣想著,我又為颯露擔心起來,那裡雖是他的家鄉,可沒有一個真心待他的人,連親生父親都對他動了殺心,只怕是一個能相信的人都沒有。這樣的日子,可怎麽過呢? “李姑娘放心吧,大王子不會有事的。我們這些流落在外的族人,還等著他帶我們回家呢。”阿裡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笑著說道。只是臉上雖是笑著,眼裡卻還是藏不住的擔憂。
我和孟嬌吃罷了飯,在街上隨意閑逛。沒走多遠,就看見我家叫做阿壯的家人,正急匆匆地四處拉人打聽著什麽。我讓杏兒去看看,杏兒走過去和他說了兩句話,那阿壯見了我,便立刻跑過來氣喘籲籲地說道:“小姐快回去吧,宮中來人傳旨,你不在,老爺和少爺都急壞了,四處派人尋你呢?”
“宮中傳旨,尋我做什麽?”我有些疑惑。
“自然是與你有關,才要等你回去一同接旨啊。”孟姐姐輕輕地推了我一把,眼裡滿是笑意。我想起之前的話來, 不由得紅了臉。正要與她告辭,卻有一個她家的家人也來尋她,那人也是與阿壯一樣的說辭。我們二人一起疑惑起來,但時間緊,也來不及商量,就匆匆告別,各自回家去了。
我剛一進府,就看見爹爹與哥哥都在正堂,正與一個人說話。那人轉過身來,竟是懷桑。之前陛下親征,懷桑也隨行。聽哥哥說,他一路上照顧陛下的飲食起居,極為用心,深得陛下的信任。如今已不僅是陛下的貼身內侍,還賞了他一個中郎將的職位。今天這旨意,由他來宣,想來是極為重要了。
“素兒,你到哪裡去了,可讓我們好找。”爹爹的語氣有些焦急,但也沒有責備。
“無妨,我們也剛到不久,再說了,小姐年輕,自然是閑不住的,一時出去逛逛也是常情。”懷桑笑著說道,“既然人都來齊了,那在下就宣旨了。”
懷桑說罷,緩緩展開了那道黃色的聖旨。府中眾人跪在地上,寂然無聲,聽他念道:“皇帝詔曰:朕之長子贏蘇,人品貴重,行孝有嘉,文武並重,今已至弱冠。丞相李智信之女李素,出身名門,珠規玉矩,溫柔敦厚,玉潔松貞,冊為贏蘇之側妃,於十月初五完婚。”
懷桑念畢,眾人皆寂然無聲,一時間連爹爹都沒了反應。還是懷桑提醒了他一句,才麻木地接了旨,謝了恩。後來懷桑是何時回去的,又和爹爹還有哥哥說了些什麽,我都不記得了。隻記得自己滿心裡都是側妃二字,恍恍惚惚地回了房間,一頭倒在床上,拚命地命令自己睡著,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