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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無不可對人言》城市夢遊(1)
  在基層最大的好處,就是能用與世無爭的瑣碎將所有理應用於思考的罅隙填滿,滿到極致,滿到撒溢出來,然後累成一條死狗,腦袋空空如也,埋頭就睡。

  所有基本的生理需求,諸如吃飯、睡覺、上廁所,都成為奢望一般的存在時,生活突然就變得美好了起來。

  那些關於夢想啊,正義感啊,什麽陽春白雪的表述,再也無法輕易撼動顱內杏仁體的絲毫反應。

  生活比想象的更殘酷、更現實,生活總有那麽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時時發生,比冒險更離奇,比小說更曲折。

  當然,生活生活,首先你得活著,遠不是一句“沒有在深夜痛哭過就不足以談人生”的非主流箴言所能囊括。

  成年人大多數時候,就像個假裝聲嘶力竭,實際卻連旅途終點都不曉得的夢遊者。

  眼下,秦歡樂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兒。

  他剛去到一處野公廁,幫一位大哥打撈手機——他其實是在旁邊呐喊助威的那一個,潘樹看他真準備上時,笑著阻止了,自己脫了棉衣,挽起袖子,衝在了前頭。

  拿到手機的那個大哥十分嫌棄的讓潘樹給他找地方衝乾淨了再給他,幸虧潘樹脾氣好,不慍不怒,真到小賣部買了瓶純淨水給衝洗乾淨,才遞過去。

  看那人走遠了,秦歡樂歪頭“呸”了一聲,趕忙拿起大衣給潘樹披好,“下次還是讓我來吧,嘿,要我說,還不如就說找不著呢,我跟你打賭你信不信,就給他撈回來,他不哼不哈的不道謝也就算了,我看那意思,他回去肯定直接扔了不會用了,咱們根本就是費力不討好。”

  “別別!離遠點兒!”潘樹拿胳膊肘往遠處頂了他一下,“我這兒自己聞著還有味兒呢,別沾你身上。”

  他臉上總有副含含糊糊的笑容,仿佛什麽到了這副笑容裡,都能被包容體諒似的。

  “他使不使是他的權利,他出了事找咱們,還不是因為信任咱們,就算再多抱怨,再多誤解,可你看只要出了危險,大家心裡第一反應還是找警察,那是多麽大的榮幸啊!”他拿手套裝腔作勢的往秦歡樂肚子上甩了一下,“咱們這做後盾的,不能有那麽多花花腸子。”

  秦歡樂最怕遇上潘樹這種人,嘴皮子上的機靈完全沒了用武之地,多貧一句都像道德淪喪似的,只能癟著嘴,點了點頭,可心裡倒是仍持著自己的保留意見。

  潘樹有個女兒,叫潘好,今年十二歲了,正處在青春叛逆期,最近常常和潘嫂作妖,惹得潘嫂脾氣像新篐緊的炮仗——沾火就著。

  回去的路上,秦歡樂借此打趣他,“潘哥,好好就不說了,你這一身的味道,恐怕晚上嫂子都不會讓你上床呐。”

  潘樹一笑,也不計較,“說起這個我想起來個事兒,你也來了快一個月了,感覺怎麽樣?我看適應的挺好,咱倆一個組出警,名義上是說我帶你,可你比我有能力,我心裡知道,真是幫了我不少忙......”

  秦歡樂“哎呦”了一聲,“寒磣我呐!別誇了,我都要相信了。”

  “你讓我說完,”潘樹翻開手機上的日歷頁,“你都來了這麽長時間了,還沒去過我家吃飯呢,我和你嫂子說了,她也想你去家裡坐坐呢。”他低頭向車窗外看了看,屈指在車玻璃上敲了兩下,“這兒停一下,你回去吧,我去寵物店買點狗糧。”

  “那我在這兒等你。”秦歡樂停了車。

  潘樹卻笑著擺擺手,

“拐過去就到所裡了,我走回去就行了,你快回去吧,天冷,還能抓緊時間休息一會兒。”說完也不給對方反駁的時間,轉身就走了。  秦歡樂愣了幾秒,這種感覺讓他十分陌生,又懼怕又渴望,他形容不上來,乾脆踩下了油門。

  弓腰縮背的竄進所裡,兩隻爪子凍的紅白燦爛,一往暖氣片上靠近,就針扎似的疼,只能烤一下,即刻彈開,再烤一下,再彈開,抽風似的。

  一個身影從門邊路過,瞄見他在裡面,又倒退幾步走回來,端著個大茶缸子,笑著招呼:“回來了小秦,大潘呢?”

  這人是所裡的指導員,姓鄭。

  秦歡樂忙迎了兩步笑著回應道:“這不後院拴著那條走失的哈士奇,一直沒人來領嘛,潘哥給買狗糧去了,我就先回來了。”

  “哦,這樣,哈哈,大潘那人就是熱心腸。”他舔了舔嘴唇,從門口走了進來,眼神裡寫滿了“我有事兒”。

  秦歡樂眨眨眼睛,不知道自己哪兒做的不夠到位,有嗎?沒有吧......他自詡到了新衙門口,已經將剛畢業時那件“謹小慎微”牌兒的戰袍重新披掛起來了啊。

  鄭指導員眼裡微微有點賊光閃現,欲蓋彌彰的先套了個辭兒,“怎麽樣,來了這麽長時間,都還適應吧?”

  秦歡樂點點頭,試探的問了句,“您、您有事兒?”

  鄭指導員臉一紅,業務極其不熟練的說:“咳咳,是這麽回事兒,那個,我有個認識的人,家裡是開煤礦的,不大,小煤礦,不過日子也過得還不錯,那天來所裡辦戶籍業務,正巧呢,就看見你了,和我打聽,我就簡單介紹了一下,她還挺滿意......哦哦,我先介紹介紹她的情況啊,她是孀居,想招個上門女婿,不是那種,你別誤會,孩子肯定跟你姓,不過如果要是二胎能跟她們家姓呢,那就再好不過了,她歲數不大,才五十幾......”

  秦歡樂差點叫自己的口水嗆死,本能的向後退了一步,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大寫著拒絕,“鄭指誒,謝謝阿姨錯愛,我這、我這老草啃不動嫰牛啊,您還是......”

  鄭指導員麻搭了一下眼睛,急得一跺腳,“你聽我說完啊,她五十幾,她女兒三十一,我算著,和你年紀也正合適,我聽說你親人也不在身邊,你看,出完任務回到家,大冷天連口熱水都喝不上,這不正好兩好湊一好嘛!”

  秦歡樂勉強倒上一口氣兒來,剛剛叫嚇得臉色都白了,余光向窗外一掃,立時興奮起來,大叫:“鄭指,我有老公!”

  “什麽?你說你有啥?”鄭指導員兩眼一瞪。

  就聽秦歡樂甜膩的高呼了一聲,“老公!我在這兒呢!”

  鄭指導員錯愕的跟著望向門口,看見一臉懵逼的龔蓓蕾走進來,在兩人如此高規格的熱切注視下,竟然點不知道該繼續邁左腳還是邁右腳的好。

  “這位是?”鄭指導員一臉問號。

  龔蓓蕾一愣,忙自我介紹,“你好,我是市局刑偵支隊的,老秦原來的同事,今天調休,過來看看他。”

  “哦哦,”鄭指導員一臉恍然大悟的神色,回頭壓低聲音對秦歡樂說,“原來是這麽回事,你早說啊,嗨,我就說嘛......你就當我沒說過,啊,我和我朋友解釋一聲就得了!”他笑眯眯的讓出位置,讓龔蓓蕾走進來,“市局領導來視察工作,小秦你好好接待啊,你們聊你們聊,那我就先走了。”

  看他走出去,龔蓓蕾一臉的莫名其妙,“怎麽這人神神叨叨的。”

  秦歡樂拽了把椅子過來,“大冷天的,你來幹嘛!”

  龔蓓蕾巡查似的在空蕩蕩的值班室裡轉悠著,“行為學上講,人七天就能養成一個習慣,你們也為我想想,我容易嘛!科室取消了,大保健居然跟著紀隊去省廳了,你就下放到這兒,就我一個人去了刑偵那邊,爹不親娘不愛的,像半路夫妻帶的拖油瓶,一點兒安全感都沒有,還不興上你這兒來探探親啊!”她兔子似的跳過來,“你幾點下班啊,咱們吃飯去吧,聽說這片兒挺多老店的,我平時都不怎麽往這邊來。”

  秦歡樂拿紙杯給她倒了杯熱水,“龔領導,吃飯得等等了,你要是真閑的蛋疼,就在這兒坐會兒,我眯一覺。昨晚就沒睡,白天怕有任務也不敢睡——你知道,我睡得死,怕耽誤事兒。”

  “哎呦,這麽慘呐,行吧,你睡吧,我替你聽著,有事兒我就叫你。”龔蓓蕾臉上的心疼來不及作偽,看秦歡樂在行軍床上躺倒,自己挪著椅子坐到了床頭。

  秦歡樂閉著眼睛嘟囔:“困過勁兒了,頭疼,要不你唱個歌吧,小兔子乖乖,小燕子開門什麽的。”

  龔蓓蕾兩肘支在行軍床邊沿,小聲說:“你可真抬舉我,如假包換的祖傳五音不全你忘了?”

  秦歡樂嘴角扯動出一絲笑意, “那你說說話,有點兒動靜,我就能睡著。”

  龔蓓蕾想了想,“那咱倆聊聊天吧,你昨晚怎麽沒睡啊?”

  秦歡樂聲如蚊呐:“昨晚有個男的報警,說他躺在床上,忽然有條蛇爬進他被窩裡,他嚇得一激靈醒過來,一動不敢動,報警讓我們去解救,我們趕過去,又砸門撬鎖,又做足了各種防護措施,最後一掀被子,發現他根本就是作夢......”

  他聲音越來越小,呼吸平順,眼見著是睡著了。

  龔蓓蕾屏息等了一會兒,確定他是真的睡著了,才小心翼翼的直起身,剛要站起來活動一下,就聽旁邊桌上步話機突然“嗶”的一響。

  秦歡樂條件反射,詐屍一般直挺挺的彈到地上,還帶著些許分不出東西南北的暈頭轉向。

  步話機裡通告:“有個女性報案人,說自己在商場裡買了一頂假發,剛戴了一天,晚上睡覺就看見有個女人在夢裡對她說,頭髮是那個女人的,讓她把頭髮還回去。”

  “什麽玩意兒?”秦歡樂一臉無語,“我又不是周公,還管去解夢啊?”

  步話機裡急道:“這女性精神受了刺激,在自己家陽台要跳樓呢!地址你記一下......你和潘樹快過去看看,需要什麽支持及時反饋,快!”

  “誒!誒!老潘沒回來呢!”秦歡樂皺著眉喊了句,可那邊已經掛斷了。

  “那我跟你去吧!”龔蓓蕾在旁邊聽到了整個來龍去脈,挺著胸脯自告奮勇。

  秦歡樂睨她一眼,“得,你還來得真及時,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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