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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無不可對人言》隱形患者(10)
“把所有的疑問都在腦子裡列出來,走吧,找嫌疑人回答問題去。”孟金良率先站起身來。
  途經接待室的時候,龔蓓蕾隔著玻璃門,看到了裡面一個十分哀痛悲切的中年男人。
  她小聲朝著身邊的秦歡樂說:“這就是魏嵐的丈夫,剛剛問了問情況,他確實是從外市趕回來的,還有高速公路的收費發票呢。”
  “他女兒呢?”秦歡樂看了看這個男人,挺尋常的一個人,白襯衫、黑西裝外套,都是比較廉價的質地,倒也符合一個總是風吹雨淋跑業務的銷售人員的著裝特征。
  “女兒好像還沒有通知,說是快期末考試了,怕孩子心理承受不住......”龔蓓蕾做了個無奈的手勢。
  秦歡樂不能理解,“那就連親媽最後一面也不給見了?誰的主意啊,真夠餿的,就算考不好,還有補考吧,就算沒有補考,家裡出了這種突發情況,哪個學校老師能不有點兒人情味的酌情處理,弄個延期再考什麽的,至不至於的啊。”
  “現在都一個孩子嘛,再說沒準兒人家孩子就是性格比較脆弱。”孟金良回過頭來,接了一句。
  幾個人都走到了審訊室前的走廊裡,隔著單向玻璃牆,內裡蘇然的一舉一動都清晰的呈現著。
  他身形很單薄,兩腳交叉回勾向椅子下面,垂著頭,極為微小幅度的摳著自己的手指甲。
  小吳問:“孟隊,怎麽安排?”
  孟金良想了想,“小龔,你進去問吧。”
  “我?”龔蓓蕾抬手指著鼻子,往秦歡樂身後躲了躲,“我沒......”
  “凡事總有第一次嘛,這段日子,你往寶劍店裡跑的最勤快了,你們接觸多,他對你的防備會少一些,再說同樣的,你對他的了解也多一些,有一些主觀的情緒反應,也能更好的捕捉到。”孟金良伸手去撈她,撲了個空,朝著秦歡樂一指,“老秦在外面策應你,行吧?你進去帶耳機。”
  “他?他更不靠譜兒!”龔蓓蕾不是怕訊問嫌疑人,是怕訊問熟人,忒尷尬。
  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孟隊說得極有道理,現場這幾個人,還真就自己和蘇然的關系更熟稔一些,隻得二二嘶嘶剜了秦歡樂一眼,不甘不願的走進去。
  關他什麽事?秦歡樂受了不白之眼,見龔蓓蕾走進去,忙上前拿起了耳機戴上。
  蘇然的驚恐寫在眼神裡,門一響,他的脊背就肉眼可見的緊縮了一下,脖子上的線條跟著一緊,似乎是很想轉頭向門邊看一看,但又被意志與習慣支配,僵持著沒動,反而將視線垂的更低了些。
  龔蓓蕾暗自鼓了一下兩腮,才落落大方的走到桌子後面,坐了下來。
  “蘇然。”她聲音盡量持中,不帶任何的感情色彩,也盡量不讓對方能從其中揣測到自己的態度。
  “龔警官。”蘇然聞聲一愣,很快抬起頭來,難得和龔蓓蕾對視了幾秒,只是那其中混雜著很難解釋清楚的淡淡抗拒。
  “我說了,咱們是朋友,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你叫我蓓蕾吧,怎麽樣?”龔蓓蕾這一板一眼的舞台腔,字正腔圓,說得自己暗暗牙酸。
  可聽在蘇然耳朵裡,卻成了一道高不可攀的牆,須臾間劃分出了兩人之間的差距阻隔。
  他沒說話。
  龔蓓蕾隱晦的向鏡面方向瞥了一眼。
  孟金良剛要說話,叫秦歡樂給擋了一下,自己對著話筒小聲說:“花骨朵兒,別整沒用的啊,我還不知道你?麻溜兒的該幹嘛幹嘛,裝什麽不知所措!”
  龔蓓蕾瞪過來的目光那叫一個犀利。
  “蘇然,你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這裡嗎?”她壓下情緒,專注在訊問上。
  蘇然垂著頭,虛扶了一下眼鏡框,“不是說,那位鄰居大姐......死了嘛,其它的我也不知道了,你們說我是嫌疑人,就是懷疑我是凶手了,是嗎?可我真的沒有,”他鼓足勇氣向龔蓓蕾望過去,“我真的什麽都沒做過,你相信我嗎?”
  龔蓓蕾兩肘搭在桌子上,身體前傾,探向對方,“我願意相信你,但只有我相信你是沒用的,對嗎?如果你願意配合回答我的問題,才能讓更多人相信你啊。”
  蘇然微微點了點頭。
  鋪墊的差不多了,龔蓓蕾看著手中的資料,想了想,“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回新花園小區那天,就是我和你在厲寶劍店裡見面的那天,對嗎?你不是在店附近新租了房子嗎?那天晚上,為什麽又回去更遠的住所了?”
  蘇然咬了下嘴唇,好半天才探手向褲子口袋伸去,龔蓓蕾隨著他的動作凝神一看,就看到一條手指寬的線繩手鏈,被蘇然用力的攥進手裡,隨後又猶豫的放在了桌子的邊沿上。
  手鏈全是用墨綠色的線繩編就的,就像那種中小學手工課上出品的水準,沒有花紋點綴,只在可以調節大小的接口處,墜了幾顆同色的塑料小珠子。
  龔蓓蕾聯系上下文,試探的問:“你回去,是為了取這個?”
  蘇然點點頭。
  “幹什麽用的?”龔蓓蕾還是不解。
  蘇然眼神閃動了一下,“送你。”
  走廊裡的三個單身狗被猝不及防的砸了一臉糧,表情都有點兒扭曲了。
  “什麽玩意兒啊,都這情況了,還不好好解釋問題,跑咱們這兒泡妞兒來了!”小吳一臉的無語。
  孟金良和秦歡樂對看了一眼,又轉頭去看龔蓓蕾。
  可惜龔蓓蕾眨巴著大眼睛,“哦”了一個長音,“因為我給你的電影票?我說我們是朋友了......所以你也要送我點兒什麽,是這個意思嗎?”
  蘇然鼻子裡“嗯”了一聲,“我以前喜歡手作,壓力大的時候,就喜歡編這些,編的比這個好的還有......可惜後來服刑,都被家裡人扔了,就剩下這一個了。”
  龔蓓蕾笑了一下,“那電影票呢?你和大保健去看電影了嗎?”
  “沒有,”蘇然眼角有了些紅暈,“我沒和他提這事,我自己把電影票......留下來了。”
  “嘶”,小吳捂著腮幫子吸了一口氣。
  秦歡樂忍無可忍的對著話筒咆哮:“龔蓓蕾,你跟這兒約會扯閑篇兒呢?問正經事!問為什麽他回家不走電梯,非要走樓梯,問他當晚見沒見過死者,問他第二天上午為什麽要請假!”
  龔蓓蕾不是扯閑篇兒,她暗地裡當然也有自己問話的節奏,當下沒好氣的朝著鏡面瞪了一眼,但也下意識的調整了一下節奏。
  “我沒有見過她啊,”蘇然聽到這幾個問題,稍微愣了一下,“我走樓梯是因為,前些日子有個花園街的民警來找我問話,話裡面提到,我回家的時間,都會被攝像頭看到,我有些難受,我......我不想出來了,還總是被監控著,所以就從樓梯進出了。”他頓了一下,頭又垂的更低了,“那晚我......失眠了,總想著白天的事兒,等模糊睡起來之後,才發現來不及按時趕回去上班了,就索性請了半天假,打掃了一下衛生,又挑了幾件換洗的衣服。”
  失眠......這說著說著,又成了戀愛故事了。
  孟金良讓龔蓓蕾進去,確實是出於熟人之間更容易溝通的考量,可眼下這情形,也有點兒太過了。
  他望過來的眼神坦率明白,秦歡樂抿了一下嘴,放下耳機,認命的往裡面走。
  他一進去,審訊室裡的氣場立馬就變了。
  龔蓓蕾縮回脖子乾脆裝起了鵪鶉。
  蘇然則用眼鏡框壓下了所有外溢的情緒。
  秦歡樂單刀直入,“蘇然,你失眠的那晚,有沒有聽到門外面的聲音?比如手機信息的聲音,腳步聲,開門聲,有嗎?”
  蘇然慢慢也認出了他,“沒有,我一直放著音樂。”
  “我不妨隻說,魏嵐死了,哦,就是你對門那個總是找你麻煩的大姐,現在所有證據都指向你的嫌疑最大,具體的我就不說了,你有什麽解釋,能向我們證明,這件事和你並無關系嗎?”秦歡樂直視著對方。
  蘇然確實瞧著木訥,但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有了龔蓓蕾珠玉在前,他再回答秦歡樂的時候,那語氣反應,簡直死氣沉沉的像已經被做成了菜的魚眼珠,“我沒有看見的,和我沒有做過的,也不能編呐?你說所有證據都指向我,那還有什麽可要我解釋的呢?硬要我解釋,我只能說,我問心無愧的,真的和我沒有關系。”
  “好吧,先不說這個,”秦歡樂被對方不軟不硬的給撅回來,快速調整了一下突破方向,“蘇然,上次見面的時候,我就問過你,你和魏大姐之間,到底是因為什麽事,才發展到後來劍拔弩張的地步?現在能說了嗎?”
  桌子底下,秦歡樂悄悄踢了一下龔蓓蕾的腳尖。
  龔蓓蕾從龜殼裡探出頭,語調溫和的幫腔,“這一點也是我好奇的,蘇然,魏嵐已經不在了,就算是什麽秘密,你也不必再為她保守了,坦白說出來吧,啊?”
  她也是胡亂揣測,隨口一說,但這話卻像說到了蘇然的心坎上,他長舒了一口氣,回憶了起來。
  那天他剛從中介簽了租房合同,隨便出門選了一間面館吃午飯。
  面館裡人不多,可正是人不多才顯得尷尬。
  坐他正對面的那張小桌子前,是一對中年男女,明晃晃一副剛剛網戀奔現的樣子,生澀和急不可耐不斷交織著,尤其男方,還不時把女方的手捏在手裡,說是看手相,其實就是佔便宜。
  從蘇然的角度瞄過去,桌下面的情景更是一覽無余。
  這也太......老房子著火了。
  蘇然習慣性的垂著頭,就想著快速吃完快速走。
  女方還在扭捏的推拒,其間不經意的說了一句:“你別啊,還有人呢!”
  涎皮賴臉的中年男人為了顯示出自己的幽默感,乜斜著眼睛,去勾了勾她的下巴,又眯眼炫耀似的衝著對面桌的蘇然叫道:“誒,誒!”
  蘇然本能的一抬頭,和對面的野鴛鴦來了個不期而遇的六目相對,但隨即,他又錯開了視線。
  “你看,都知道咱們是兩口子,害羞啥,沒人瞅!”男方沒羞沒臊的,不知道又做了啥。
  女方悶笑得聲音更誇張了。
  “後來你搬進新家,發現那個女人,就是住在對門的魏大姐,而且那個男人也不是他的丈夫?等等,等等,你未必知道這事兒,但她自己發現被你看見了,必然心虛,所以羞臊內怯之下,才急於把你趕走?”秦歡樂沒說出來的是,魏嵐也許是刻意想在鄰裡間營造出兩人之間的矛盾關系,這樣即便蘇然狗急跳牆說出那天的所見所聞,別人也未必就會相信,大概率還會隻當是他蓄意抹黑報復。
  “不對啊,”秦歡樂側著頭,又疑惑的看過去,“如果你早就搬走了,那所有的‘交手’,難道都只是魏大姐自己的自導自演?”
  “那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每次鬧得都莫名其妙的,可我大概猜得到她的想法,所以從來都是能躲就躲,不想惹事的,連後來她砍壞了我家的門,我也沒找她索賠。”蘇然想了想,又說,“其實她真的是想多了,這又不是什麽好事,我怎麽會四處去和陌生人宣揚。”
  秦歡樂緊盯著他,“臭豆腐和生豬血,也不是你糊的?”
  “什麽?”蘇然茫然的望過來。
  會議室裡。
  孟金良將手裡的資料甩在桌子上,抱臂坐下來,“大家都怎麽看呢?各種問題,反覆從不同角度問了好幾遍,他那一臉的無辜,感覺我自己倒像當了壞人似的。”
  秦歡樂笑了一下,“這就像是個莫比烏斯環啊,一方面,你要說蘇然是清白的——譬如說上次的臭豆腐事件,就能證明蘇然當時人在別處,有不在場證據,可因為有了之前‘捉奸’的事,也很有可能之後的每次惡搞對峙,都是魏大姐自導自演的,但這並不足以反證,魏大姐死那天,就一定不是蘇然做的啊。”
  “那你要這麽說,也並不能因為蘇然那天恰巧回去了,就能證明他一定就是凶手啊!”龔蓓蕾眉頭緊皺,“再說了,他說的也沒錯, 咱同事去外圍排查的時候,同樓道裡的那些鄰居,不也都說了當晚沒聽見什麽動靜嘛。”
  “有個姓劉的大爺問了嗎?”秦歡樂忽然想起那次出警時的情形。
  小吳翻看了一下記錄,“問了,他說沒看見外人。”說著又笑著看向龔蓓蕾,“咱們要討論,就不能帶情緒,不能因為私人關系,就胳膊肘提前往外拐啊。”
  “你說什麽呢!”龔蓓蕾臉一紅,看向孟金良,“孟隊,咱們不能帶偏見。”
  所謂“偏見”,就是蘇然是一名刑滿釋放人員。
  可......
  孟金良手指在剛拿到的資料上敲了敲,“可是你們別忘了,蘇然當初是為什麽被判得刑。”
  “那不是因為過失致人死亡嗎?他主觀上沒有......”龔蓓蕾聲音越說越小。
  孟金良表情卻嚴肅了幾分,“過失致死的量刑區間是三年到七年,為什麽重判了六年?那是因為當時法官認為,蘇然有見死不救的嫌疑。”
  外面一個同事走進來,“孟隊,聯系了蘇然的父母,可他們不願意來辦保釋。”
  秦歡樂看向孟金良,對蘇然過去犯的案子,他並沒有太深入的了解。
  龔蓓蕾情不自禁的站起來,“這也太......”
  孟金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又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當年死的,畢竟是蘇然的親舅舅和表弟,他父母心裡有結,恐怕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解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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