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關車門,孟金良從車裡走出來,仰頭看了看這棟簇新的居民樓。
單元下面拉了警戒條,有幾個附近居民正在外圍探頭探腦的看熱鬧。
正在給物業人員做筆錄的警員看到孟金良,連忙小跑過來。
“具體什麽情況?”孟金良問。
警員合筆記本,簡明扼要的介紹道:“死者叫魏嵐,是附近一所補習學校的物理老師,四十四歲,丈夫工作常年在外市,女兒也在外省讀書,四天前的早,她到物業投訴過被對門鄰居試圖扮演外賣員闖入自己家的惡作劇,當時物業承諾會盡快聯系房主,反映這個搞惡作劇的租客的問題,但在那之後,卻再也聯系不死者了,還是昨晚,補習學校的老師輾轉聯系到了死者丈夫,說魏嵐已經無故曠工好幾天了,她丈夫這才托延平的親屬,帶著備用鑰匙來家裡看看,結果就發現了魏嵐的屍體。”
“嗯,”孟金良應了一聲,這些簡要情況,他趕來前,已經大體知道了,“那個住在她對面的租客,目前已經被控制了,還有什麽情況嗎?”
警員想了想,“物業人員說,死者和嫌疑人之間積怨已久,之前鬧到報警程度的就有兩三次,很多鄰居都可以作證他們之間的矛盾。”
“報警?這是花園街的轄區,當時接警處理的民警是誰?”孟金良正往樓裡走,停下來回頭看。
警員趕忙跑向物業人員,繼而回來報告:“是一位秦姓民警,和一位潘姓民警。”
“秦花園街,老秦啊!那倒好辦了,”孟金良朝後面跟著的龔蓓蕾一比劃,“讓老秦帶著死者的幾次報案記錄,趕快過來。”
龔蓓蕾應了一聲,回身去打電話了。
孟金良一路坐電梯到了七樓,一出門,就看見走廊盡頭兩戶房門對敞著,一個同事迎來報告說:“隊長,死者家是右邊這戶,左邊這戶是嫌疑人家,”說著聲音小了下去,“門先讓開鎖公司給打開了,不過搜查令已經在送過來的路了,剛才不知道嫌疑人是否藏匿在家,所以就”
孟金良點點頭,表示他知道了,順便也就接下了這責任。
門口的警員遞給孟金良一雙藍色的一次性鞋套,孟隊邊穿邊往裡面打量,先看見了劉茗臻的身影,便目標明確的直接走進了衛生間。
劉茗臻見他進來,
便將手裡的幾個證物袋交給了旁邊的同事,指著地平躺的死者說:“最先發現她的目擊者,看到她整個人蜷縮在滾筒洗衣機裡,雙臂抱膝,臉埋在裡面,但是那名目擊者當時並不能確定死者的生命體征,於是曾試圖將死者從洗衣機裡拉出來,這個過程中,死者露出口鼻,目擊者伸手確認了死亡事實,便沒有再繼續其它動作,就慌亂的跑到外面去找人呼救了。”
死者魏嵐此刻平躺在地,被另外兩個警員裝進屍袋,準備運回技術科。
“死因呢?”孟金良問,順便接過同事遞過來的數碼相機,劃看著最原始的死者照片。
劉茗臻跟著孟金良走到相對寬敞的客廳裡,“初步驗看,死者周身沒有明顯的外傷,除了面部呈現出比較驚恐和痛苦的表情,也沒有其它中毒、觸電等相應遭受意外情況的特征,所以可能要回去做進一步的屍檢,才能了解真正的死因了。聯系死者的丈夫了嗎?現在死因不明朗,也沒有確鑿的證據能證明死者是死於非命,所以屍檢可能有她丈夫的簽字,程序會進行的更順暢一些。”
孟金良點點頭,“劉科長,那死亡時間能確定嗎?”
劉茗臻摘下口罩,“死者的身體已經完全柔軟,並伴有一定程度的腐壞,所以保守估計,死亡時間應該超過了七十二小時,最起碼三天以,再結合四天前的早,死者曾經去過物業辦公室,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看見過她,所以我想剛剛這個推測,從時間來說,也是成立的。”
劉茗臻的任務完成了,點頭示意了一下,跟著同事押送屍體回市局去了。
孟金良戴一次性手套,開始各個房間觀察起來。
那邊秦歡樂氣喘如牛的跑進來,一臉的生無可戀,外加難以置信,“哎呦喂,這叫什麽事啊,我還琢磨著不過就是小打小鬧的,怎麽還真死了。”
“來了,正好,我邊看,你邊給我說說情況。”孟金良也不寒暄了,自顧自的蹲身下來,看著滾筒洗衣機的圓形拉門,抬手合了一下,但隨著輕微“哢”的聲響,隨即又被他拉開了。
他回手招呼了一個同事,“去,找個懂家電的師傅請教一下,這種型號的洗衣機,如果被扣住了,裡面的人還能不能自行推開?”
他站起身來,聽著秦歡樂將幾次接觸魏嵐時的情形,都仔細說了一遍。
“你覺得有可疑之處嗎?”
“我嗎?”秦歡樂臉色仍然黑的像鍋底,剛接到龔蓓蕾電話的時候,好懸沒直接被一口茶水嗆死!“那個鄰居我其實私底下去接觸過,直覺感覺不到有什麽太可疑的地方,這個魏大姐啊,不是我說她,性子真是急躁,得理還不饒人那種,所以她第二次報警,說家裡進來人的時候,我們勘查過現場之後,都覺得她應該是虧心事乾多了,有點兒被迫害妄想症的意思,誰成想”
秦歡樂一抬手,在臉稀裡嘩啦的揉了一把,一一確認了幾個關鍵的地方,“你看,老孟,這和我們第二次接警過來時候的情況一致啊,門窗都沒有被撬過的痕跡,家裡一個外來的腳印都沒有,所有的東西都是沒有任何突兀感的自然生活氣息,所有物品的擺放,和我們那次過來的時候,幾乎也是一致的,我印象很深刻,不會記錯的。”
“所以假設真的有人進來,那就一定是個持有死者家房門鑰匙的人,對吧?”飛天遁地的可能性不去考慮了,孟金良已經幾乎可以確定,百分之九九,是熟人作案了。
“死者的丈夫還沒回來嗎?”秦歡樂跟在後面問。
“從外市趕過來,怎麽著也得下午了,你也和我們一起先回局裡吧,你不僅接觸過那個目前嫌疑最大的蘇然,也接觸過死者,全是第一手資料啊。”孟金良留了同事繼續在這裡取證,帶著秦歡樂先下了樓。
物業的人都是認識秦歡樂的,其他的刑警讓他們看一眼都哆嗦,就凸顯出秦歡樂這個片警的和藹可親來。
“秦警官啊,怎麽就鬧到這一步了啊?凶手逮到了嗎?小區裡人心惶惶的,尤其七樓的住戶,都嚇的不敢出門了!”
“跟著起什麽哄啊,不信謠不傳謠啊,哪來的凶手,別亂說,死因還沒確定呢,你們好好安撫一下住戶的情緒,別跟著添油加醋的瞎說,回頭耽擱的可是他們自己的房價啊!”秦歡樂拍了拍那給嚇成了鵪鶉的小夥子。
“還不確定凶手?你別忽悠我啊,我們都知道了,不就是對門那個租客嘛,聽說以前就犯過命案的,這種人,幹嘛給他放出來,真是!”物業小夥子一臉踩了屎的義憤填膺。
秦歡樂冷下臉來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直接快走了兩步,坐進了孟金良的車裡。
車開到路,孟隊才有了幾分笑模樣,“最近怎麽樣啊,老秦,有日子沒見你了,你還不知道吧,寶劍在市局對面開了個店,小龔一天照著三餐的點啊,那把我們折磨的,有的同事都破天荒的開始說起局裡食堂大師傅的好話來了。”
秦歡樂嘿嘿笑了兩聲,尷尬的接口道:“我知道,去了一次,挺好的,食堂20嘛。”
“你去過?”孟金良側頭看了他一眼,“那怎麽沒去隊裡坐坐?”
秦歡樂不想接這個茬兒,哼哼了兩聲,沒說瓷實話。
“對了,系統內搞體能比賽,我看見你們所選派參加的是你啊,回頭比賽的時候,咱倆再比劃比劃”
“老孟,咳咳,老孟啊,”秦歡樂被說的有點兒頭疼,尤其是在知道了所裡人推舉他的理由之後,就算自己沒那個想頭,也多少感覺像做了一回賊似的,心裡又內怯又膈應,乾脆岔開了話題,“蘇然那小子應該也在大保健那兒幹了挺長時間了,出來進去的,你們沒打過交道?你覺得他嫌疑大嘛。”
孟金良的注意力果然快速被案情轉移了回去,“大不大的,得看證據說話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咱們說什麽也沒大用,只不過眼下對他最不利的事情,就是死者四天前和一個陌生號碼發的信息,一會兒回局裡,你看看就知道了。”
龔蓓蕾剛才去調市政監控了,眼下正在市局門口翹首以待,一看見孟隊的車,就衝過去,徑直拉開了副駕駛的門,“老秦,我就猜到了你肯定得跟著一起回來,剛剛我走得急,都沒和你碰面。”
“還碰啊?”秦歡樂嫌棄得拎著她的後脖領子往旁邊扔出去,“個周末剛陪你跑了六家網紅奶茶店,我回家拉了好幾天肚子,看我是不是瘦了?嘿,個周末是你大早堵門,巧取豪奪的拉著我去做什麽陶藝,弄個三圓四不扁的罐子,養魚看不見亮,當擺設都嫌寒磣!再往一個休息日,我的天,弄個油畫室,非讓我畫你,我硬著頭皮畫完了,你還打我”
“呸!”龔蓓蕾想起這事也生氣,“你畫得那是個人嗎?啊?連旁邊路過賣呆兒的都問,為啥你要畫個大馬猴!”
“你這話說得昧良心不?我也得對著人才能畫出人呐,對著猴那只能畫出猴了!你就長這樣你賴誰啊!”
孟金良都走出去老遠一截了,一回頭看這倆人還在後面捅捅咕咕的不知道說啥呢,故意瞪著眼清了清嗓子。
秦歡樂沒啥反應,龔蓓蕾不能不顧及著些直屬領導的眼色,說又說不過,懟又懟不贏,眉頭一擰,直接抬腳狠狠跺向秦歡樂的腳面。
可惜雞賊的老秦一向對她防患於未然,看著她臉色不對,就知道是個要下黑手的前兆,電光火石之間貓著腰往後頭一躲,腳下一彈,快速往前追著孟金良進了市局辦公樓,空留龔蓓蕾用力過猛的跺在地,差點兒閃了腳脖子。
各方證據匯總還需要時間,當然主要還是為了等劉科長那邊的屍檢結果。
一直到下午三點多,小黃才舉著屍檢報告跑進會議室。
“孟隊,結果出來了!”
孟金良直接站起身,隔空接過來,在手裡快速的翻看著,眉頭越收越緊。
除了孟隊,會議室裡還有不少人,小黃連忙調整了下呼吸,解釋道:“死者周身沒有任何傷口,經化驗,也排除了中毒的可能,就是心肌細胞損傷嚴重,心肌中還夾雜著很多紅色的血斑,結合死者生前有高血壓病史,所以死因應該是突發性的心肌梗死。”
“這”難道是突發疾病死亡,不是謀殺?
孟金良疑惑的看著屍檢報告,喃喃念出面一個不大熟悉的名詞,“兒茶酚胺?”
“哦,這個,”小黃順著孟隊的話解釋道,“一般人在突然遭受到外界的驚嚇或者刺激的時候,大腦就會促使腎腺分泌大量的兒茶酚胺,兒茶酚胺包含多巴胺、腎腺素等等,怎麽說呢,就是都會使人體快速興奮起來的一種神經介質,這麽一來,心跳會驟然加快,血壓會升高,心肌代謝的耗氧量也會急劇增加,就很容易導致心肌纖維撕裂,心臟出血,如果再同時伴有高血壓等病史,那就更容促發心肌梗死了,當然,誘因可能是一個突發,也可能是某種情緒或精神狀態的持續性累積”
“你就說點兒人話吧!”龔蓓蕾先耐不住性子衝過去,“你的意思就是說,死者魏嵐,是被嚇死的?”
小黃聳聳肩,“這個,你非要這麽說,那就類似吧。”
小吳習慣性用牙硌著自己的拇指關節,“她家的洗衣機滾筒直徑是600mm,也就是她個子矮,要不然一般成年人很難鑽進去啊,更別說把一個活人不加束縛的強行推進去,很難沒有個反抗造成的擦碰傷什麽的,再加第一個發現屍體的目擊者的描述,魏嵐在滾筒裡把自己緊緊的抱著這是個明顯的自我防護性的姿勢,所以很大可能,是她自己躲進去,而且那個型號的滾筒門,卡扣不嚴,我們實驗了一下,只要是成年人的正常力度,都可以從內側將滾筒門推開的,所以是魏嵐自己不願意出來?難道是外面有什麽讓她害怕的人或東西?”
龔蓓蕾走到前面按開了投影儀,這段畫面,孟隊已經看過了,但其余大部分人還沒看過。
畫面是事發小區門口的市政監控。
龔蓓蕾用激光筆指著畫面中的一個人影,“這是根據推測的死者死亡時間,找到的市政監控錄像,就在魏嵐手機裡那個偽裝成外賣員的陌生號碼,第一次給她發信息前的十五分鍾左右,和魏嵐一向有齟齬的嫌疑人蘇然,這兒呢,從小區正門進入,然後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再次經由小區門口,這裡,離開。”
她說著自己先唏噓起來,語氣也不那麽嚴肅了,“就是時間卡的特別神奇,他進來之後,也就十幾分鍾,魏嵐就接到了那個信息,然後還和物業投訴說,對方打開過她家的門,在她戳穿了對方身份後,就消停了!而且奇怪的是,蘇然進入單元樓後,並沒有出現在電梯裡的監控鏡頭中,說明他是刻意選擇了消防樓梯的,第二天他離開時也一樣,仍然選擇了走樓梯。再者吧,第二天午他還請了假,你們也知道,他在厲寶劍的店裡而且那晚在他回去的前後一段時間內,至少一個小時內吧,監控並沒有看到其他的外賣員去往事發的單元樓方向。”
另外一個同事直接補充了一句,“那件魏嵐在信息裡聲稱,見到蘇然惡作劇時穿的黑白條紋外套,也在嫌疑人家裡找到了,就掛在進門處的衣櫃裡。”
“老秦?”孟金良剛想說話,一轉頭看見了正在自己世界裡雲遊的秦歡樂,忍不住用筆尖戳了他一下,“說說你的感覺,咱們這屋子裡面,可就你是見過魏嵐的。”
“我的感覺?”秦歡樂耷拉著眼皮,“死者的丈夫出現了嗎?”
龔蓓蕾一撇嘴,“哭成狗,路都不能走了。”
“沒了?說啊!”孟金良等了半天,又沒下文了。
秦歡樂手指在桌子邊緣敲了敲,“我還是好奇,這蘇然和魏大姐,最開始到底是因為什麽卯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