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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無不可對人言》應許之地(24)
  戲園子前頭,車水馬龍,門前兩排黃包車雁翅排開,外圍還擠著不少賣雜貨賣果子的小販,都是看好了這裡的人氣,想借著熱灶撈一杯羹的。
  秦小樂邊走邊四處留意了,無論是園子門前,還是兩側的巷道裡,都沒有停著那輛他能背出車牌號的汽車。
  順著正門走進去,小夥計腳踩風火輪的趕過來,接過了松子。
  屋裡夾雜著蒸騰了各式體味的空氣,讓剛從外面回來的人都很不適應,倒是在裡頭待久了的人,反而像被麻醉了一樣,無不帶著潮紅的臉,矍鑠的眼,受著周遭氣氛的鼓動,被推上了一波又一波無來由的高潮情緒。
  “陌路人不相認,馬前潑水更寒心。人生無常事難證,紅燭燃盡化煙雲。他是他來我是我,覆水回收萬不能,癡夢一場豁然醒。老天呐,卻原來你叫我,自己潑掉這自釀的苦酒、水一盆!”
  小銅錢跟著小夥計往裡頭去了,人擠著人,腳都不用沾地,光拿肩膀往左右蹭著就成。
  秦小樂卻沒往前面去,就在門口的梁柱後頭,默默望著人群最前面的半副肩膀——幾乎不用怎麽尋找,他的目光就像能自己找回家的鴿子一般,定在了那一處。
  戲園子就這點好處,無論家境品行,無論年齡性別,入場之前,都已經預設好了要去做同一場無邊的大夢,放縱自己把那些往日裡壓抑忽略的情緒,掏心掏肺的翻出來,融進集體無意識的淋漓宣泄中。
  誰也不用心疼誰,誰也不用嘲笑誰。
  待到曲終人散的時候,那一小部分沉吟其中不願夢醒的人,盡皆湧向了台前,鮮花,歡呼,打賞,攀談,狗尾續貂著自己的殘夢。
  而剩下那一大部分,則不屑的撇撇嘴角,順著夢的出口回歸到現實中去,思慮著明天早起的餐食,後天會友的衣裳。
  場內瞬間分出涇渭分明的兩股人流來,像梳了個油腔滑調的中分頭。
  只有兩個人,逆著人流,緩緩的往場地中間踱去。
  秦小樂的眼神一時沒有找尋到合適的落點,只能胡亂瞟著舞台上方懸掛的彩色帷幔,後來索性垂下頭去,隻盯著自己的腳尖。
  “好久不見了。”
  他聽見了對方的招呼,一如春夜微泛波瀾的湖面,不自覺的就帶了笑意,卻隻用鼻孔含含糊糊的“嗯”了一聲。
  旁邊擠過兩個壯漢,身勢帶到了顏清歡,將他微微帶動著向前邁了小半步。
  秦小樂虎著臉,立馬用手臂一攔,粗聲呵斥道:“長著眼睛喘氣兒呢!”
  那兩個客人根本都沒注意到這事兒,叫這一嗓子給吼懵了,其中一個剛要回嗆,被另一個拉住,小聲嘀咕了兩句,大概是個認識秦小樂的,最終兩人也就悻悻的走了,沒有計較。
  秦小樂強行拉起顏清歡的胳膊,把他帶到了牆邊的梁柱後頭,喉間動了動,才說:“別站那兒了,容易有磕碰,都、都是些粗人。”
  顏清歡倒沒覺得自己有如此的弱不經風,“沒事。”
  氣氛略微有點兒尷尬。
  秦小樂抬手抓了抓頭髮,又朝著外面一指,“那個,門外沒看見你的車,你、你們坐黃包車來的?”
  “我的車賣了。”顏清歡語氣和緩坦然,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事情,“舅舅的貨棧雖然沒關,但也被上次的事情掏空了底子,經營不下去了。”
  秦小樂沒過腦子,嘴快的說:“難怪剛才在後牆根兒,看你找鐵頭當了戒指......”他差點兒給自己來個嘴巴,別過頭去呲牙咧嘴懊悔的不行,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
  “你看見了?”顏清歡小小的驚詫了一下,卻沒見不高興,“倒是沒到當戒指的程度,確實是今天出來急了,忘記帶錢了,”他看著秦小樂那滿臉自責的表情,還安撫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淡笑著解釋,“家裡最近日子不容易,靈雨也跟著擔驚受怕了,只不過她並不清楚內裡的具體情況,今天好容易騰出空閑,能陪她出來轉轉,就不想掃她的興。”
  “哦,是,是,我就說嘛,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人脈關系都還在,重整旗鼓肯定不會太難的,你、你也不必太著急......”秦小樂平時自詡嘴頭子利索,眼下卻很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把自己舌頭扯出來熨一熨,訕笑一下,“這園子是我乾爹的,那些花啊朵啊的,都沒有什麽成本,回頭我跟他們說一聲,你再來時隨便用,要多少都成,不用給錢!你表妹,也不是外人,也......”他有些如鯁在喉,硬著頭皮,狀似無所謂的快速說,“那什麽,我,嗯,是不是不該叫表妹,該叫弟妹了?”
  顏清歡聞言,眼神流露出了些許的落寞,卻淡的讓人摸不著頭緒,他面目誠摯的看向秦小樂,聲音不疾不徐,只是微微低了一些,更像密友之間的低語了。
  “眼下別的生意一時難有氣色,舅舅手裡只剩下朗華大廈這個項目還能寄托希望了,我在國外國內的幫著斡旋了幾個月,找設計師,拉關系,做宣傳......不過原本的全額出資怕是不能了,眼下只能拉了幾家擔保去和商會貸款,其中一家姓祁的保人,惦記著靈雨去給他家裡喪妻的大兒子做續弦,舅舅和我自然不願意,所以現在在外面,都宣稱靈雨是和我指腹為婚了的。”他好看的眼睛彎了彎,“對了,一直不在延平,還沒來得及告訴你,貨棧那大片倉庫,我說服舅舅了,將來推平了,用來安置那些遷移過去的民戶,等貸款到了,也先拿一部分出來,算作給他們的補償,余下的,等將來酒店完工了,盈利了,多少算作他們的一點股份,也不是不可談的,這麽著,你覺得還可行嗎?”
  秦小樂心臟跳的厲害,下意識抬手死死的壓在了胸口,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也對顏清歡典當戒指這事,負著一份責任似的,要不是他胡攪蠻纏的和法務科較勁......也不對,假使他這個還有些能力的人都不挺身出來,那叫六盤橋那些要被迫搬遷的民戶,還能到哪裡去訴告呢。
  這種左右為難的牽扯,太過難受,幾乎讓他的五髒六腑糾纏擠壓在了一處。
  他終於抬起了頭,小心翼翼的去看對方的眼睛,略有些心虛的說:“你還能想著這事,我心裡領情了,不過這都是你們家的隱秘,你就這麽輕描淡寫的都告訴我了?不怕......”
  顏清歡坦然的回看著他,又隱隱帶了些揶揄的調笑,“你救過我兩條命呢,告訴你這些也不算什麽。”
  “兩......”秦小樂沒反應過來。
  “你一個人跑到嘎子山,把我從繩套上解下來算一次,”顏清歡抬手,虛握住了秦小樂的手腕,拇指在那條傷疤上輕輕摩挲了幾下,“後來在樹洞裡,我快扛不住的時候,你說喂我喝熱水,其實是割破了手腕,喂了我你的血......我模模糊糊的都記得的。”
  秦小樂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受了陳年委屈,一朝得以昭雪的孩子,眼眶不爭氣的就有些醋酸,死死的咬住嘴唇,好容易才忍住了聲調,“嗨,說這些幹什麽,要這麽一筆筆的算,那你還救了我三條命呢,”他扳著手指頭,“在電影院底下一次,在總務廳羈押室一次,還有今天......你能和我說這些,也算一次。”
  “今天也算一次?”顏清歡沒有聽懂,狐疑的看了看他。
  戲台子那邊卻傳了一個高音頻的呼喊,“表哥?表哥你去哪兒了?”
  顏清歡忙拍了拍秦小樂的肩膀,笑著說:“我先帶她回去了,最近舅舅脾氣大,回去晚了要挨罵的,咱們改日再說。”他說著就快步往戲台那邊走,半途卻又忽然頓住腳,朝著秦小樂和煦道,“一直沒去當面致謝,你明白的吧?古語說,大恩不言謝,來日方長,所以我猜你應該想得到的。”
  天氣和暖了,兩隻野燕子相中了秦小樂的屋簷,沒幾日功夫,就在簷下築了個巢。
  以至於每到清晨,就能聽見幾聲嘰嘰喳喳的鳥鳴。
  往日裡讓人厭煩的很,可今日剛開始叫,秦小樂就推開房門,穿著立立整整的走出來,還是久違,穿上了警服的。
  小銅錢照例正在兩張桌子拚成的臨時床鋪上打瞌睡,準備混到了晌午,好名正言順的去秦家蹭午飯,可睡的正香甜,不過是翻身時半夢半醒的一眯縫眼睛,就猛然叫眼前的一張大臉給驚的從桌面上滾落了下來。
  “小、小樂哥!”小銅錢都快哭了,事出反常必為妖啊,秦小樂能這個鍾頭上警署報道來,怎,天要塌啊?
  秦小樂不習慣戴這警帽,摘下來順手往桌子上一扔,眼睛很是閃爍了一番,隨後豁出去了似的往椅子上一攤,一條腿長長的伸出去,“小銅錢兒啊,我今兒就是想來問問你,以後咱們警署沒了,你心裡是怎麽個打算啊?跟著我上賭坊看場子去,還是去百裡亭警署接著當巡警去?”
  “啥?不是,到底怎了啊,哥,你別嚇唬我,昨天咱們不還好好的一處看戲來著嘛,你都跟法務科擰了這麽長時間了,這怎突然就要撤火服軟啊?”小銅錢忐忑的站在秦小樂幾步遠的地方,貓著腰去瞧他的臉色,生怕這哥純屬是鬧起床氣,一會兒不順心眼子,拿杆子再把自己給挑出去。
  這事沒跟小銅錢商量,確實是秦小樂自己理虧。
  雖說警署一共就倆人——小地寶還小,不算個全乎人,可小銅錢怎麽說也是和自己混的,這半路撩挑子確實不地道,所以他熬了一宿,天亮出門來找的第一個,就是小銅錢。
  秦小樂盡量把話說得雲淡風輕些,“你當我願意當這破巡警呢,要不是憋著一口氣,為拆遷的事和法務科打饑荒,我早不乾這個了,昨天見著顏先生了,他透了個話,那個,裘家願意出錢出地安置這些人,可能以後那個什麽萬國酒店見利了,還能分給大家夥兒一點兒呢,這麽好的事情,我再攔在前頭,可就真成了惡人了。”
  “是這樣啊,這也太突然了。”小銅錢眼皮耷拉下來,知道這不是秦小樂一時興起的開玩笑,整個人就蔫了下去,猥瑣的蹲在了地上,“可是,”他低聲說,“就算不為了他們,難道你自己,不是因為喜歡警署的工作,才、才報考的嘛,為這事,當年還叫三爺打折了兩個雞毛撣子呢,你說你不愛乾......”
  “嗨,人總是會變的嘛,別老拿小時候說事兒!”秦小樂一挺身站起來,終結了對方的憶往昔,要是再說下去,他怕自己也積糊著不舍起來......顏清歡家裡都那樣了,還想著自己的立場,為他轄區的民戶爭取利益呢,他再沒心沒肺,也不能這時候拖對方的後腿呐,盡管再舍不得也得舍了,他沒別的大能耐,不求別人,光靠犧牲自己個兒就能成全對方的事,也算是力所能及的范疇了吧。
  所以昨天晚上,他一宿沒睡,把當警察以來的幾身警服都翻騰出來,警棍、手銬......還有頭一次辦案的時候,一個幾歲的小娃娃,被家裡人帶著,到警署親手送給他的一個泥捏的小豬呢。
  他一個物件一個物件的摩挲著,把這些年一樁樁一件件的事由都仔細回想了一遍,天一亮,就封存起來,關門落了鎖,打算這輩子,再不尋思警署的事了。
  “多的別說了,別和娘們似的,以後怎麽個打算,你快著點兒決定。”他催促道。
  小銅錢不是磨嘰,實在是這事發生的太讓人猝不及防了,“那......你不能和我一起去百裡亭警署嘛,咱倆還在一塊兒......”
  “別逗了,”秦小樂一揮手,“僵持了這麽長時間,那邊有一個算一個,看我都跟扎刺兒了似的,我還上那兒擎等著人家給我擺臉色穿小鞋啊?拉倒吧!小爺就此不伺候了,上我乾爹那混混日子,挺好。”
  “哦,那我......”小銅錢拖了個長音兒,“那我能不能和你討個保證,讓我先去百裡亭警署試試,能捱下來,我就接著乾,要是真捱不下來,我就去三爺那兒投奔你,可你到時候不能不要我,行不行?”他結結巴巴的又解釋了一句,“主要是......那個、那個誰,她覺得巡警挺威風的,我不想讓她失望......”
  他聲音越來越小,像給狗吞了。
  “行!”秦小樂一揮手,“那就這麽說定了,回頭你給小地寶說一聲,讓他有別的想頭盡管去,沒有就還跟著我,到什麽時候,有我一口飯吃,就餓不著你們倆。”
  他走的風風火火,生怕多看一眼警署都會激起什麽咬人的回憶,心裡也哆嗦,就是咬緊了牙不說。
  小銅錢心裡沒著沒落的,早起原本最大的想頭,就是去秦家蹭午飯這麽個事,可一轉眼,就覺得自己像狂風暴雨裡的一艘小船,風雨飄搖的眼瞅著就要散了架啊。
  他期期艾艾的扒著門框,目送著秦小樂沒幾下,就消失在了大門口的身影,不由得軟著身子坐在門檻上,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總務廳辦公室。
  劉姣音將一遝報告放在孟維津的辦公桌上,“按照你的要求,重新做的,和前面五次的結果,相同。”他在不動聲色中,卻把該突顯的重音安排的妥當。
  “劉法醫啊,”孟維津板著臉一本正經的樣子,指著報告上的一行字,指甲在上面點了點,“這裡這行字,是什麽意思啊?”
  隔著寬大的辦公桌,劉姣音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才稍微俯身準備去看報告......
  “誒,這麽看多不方便啊,”孟維津將報告快速拉到自己面前,裝模作樣的清了清嗓子,連頭也沒抬,“你過來嘛,到這邊來看,近一點兒,省得我們兩人總是要有一個人正著看,一個人反著看......”他飛快的瞄了一眼對面,卻心虛的沒敢看臉,目光瞧到對方朝著自己移動過來的身型,就趕忙打住了。
  眼前光線突然一暗,有什麽無形的氣韻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孟維津眨著眼睛抬起頭來......額......
  就見劉姣音兩手抓著他座椅的兩側扶手,整個人頷首彎腰,將他整個人圈禁在了座椅的方寸之間,巨大的陰影從上方兜頭將他籠罩住,上下牙都忍不住微微打顫起來。
  他心臟漏跳了一拍,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看著劉姣音,說都不會話了,隻覺得眼前一陣陣的光暈,晃得人目眩神迷。
  劉姣音眸光在狹長的眉眼中犀利異常,他的臉一直壓迫到孟維津本能的退無可退了,才停下來,冷著聲音說:“孟長官,夠近夠正了嗎?“
  “什、什麽......”孟維津不想承認自己此刻最直觀的感受,就是想找個掩體藏起來,這刺激太......太強了!他實在是有點兒慫了。
  劉姣音就這麽又僵持幾秒,才倏然起身,後退了幾步,拉松了領帶,側頭乜斜了一下孟維津,咄咄逼人的說:“孟領導年輕,還是該多和廳裡資歷老的人打聽打聽,他們會告訴你,沒事的時候,別惹法醫。”
  他大力拉開辦公室的門,正和欲抬手敲門的秦小樂來了個臉對臉,只是倆人此刻心情都不好,草草對望了一下,就面無表情的擦身而過了。
  秦小樂拉著臉子走進來。
  孟維津還沒緩過神兒來,這種混雜著多種隱秘情緒的時刻,他實在需要更多的私人空間來排解消化,可是卻硬生生的擠進來一個秦小樂!
  孟維津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
  秦小樂沒空揣測別人的情緒,悶著頭,將自己的來意和盤托出。
  孟維津臉色不善,等了好半天,才幽幽的站起身來,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牛皮紙盒子裝的案卷來,甩在桌面上,殃及池魚的冷哼了一聲。
  “行啊,你把這個案子查出個結果來,我就讓六盤橋警署的另外兩個人調職去百裡亭,否則、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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