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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無不可對人言》朗華大廈(4)
  電話裡龔蓓蕾的聲音時高時低,但卻一直沒有斷絕,周而複始的隻重複著那一句“好多好多個......好多好多個......老秦,有好多好多個......好多好多個......”

  儼然那些癲狂的精神疾病患者,又似偏執的異端教徒。

  凝滯的電梯廂此刻更像是誤入異世界的巨大黑洞。

  在這樣雙重的心理擠壓下,秦歡樂內心不免也開始忐忑不安起來。

  他對著電話高聲的喊著龔蓓蕾的名字,卻得不到對方任何回應。

  他擔心花骨朵兒的安全,不敢掛斷,隻得將電話按到免提模式,放在角落,任由那夢囈一般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來回環繞。

  無論如何,他現在必須要盡快自救了。

  他的手穿過鏤空門,可以直接碰觸到外面橫亙在中間的牆板,又拍了拍上下的磚牆,堅固無比,完全沒有任何能夠突圍的余地。

  這裡約莫卡在二三層樓板的地方,他剛來時大致目測過,一層的房高大概在四米左右,那麽兩層便是八米,現在卡在二層和三層中......他不敢瞎想掉下去會怎麽樣,這會兒也顧不上面子不面子了,扯著脖子高喊:“有沒有人啊?二樓的,三樓的,有沒有人呐?救命!救命啊!”

  他額頭上不知不覺浸出了一層密汗,脫下羽絨服,露出裡面起了球兒的藏藍色羊絨衫,拽著領口透氣,覺得電梯裡空氣都漸漸稀薄起來。

  說起來,就算這棟房子裡一個租戶都沒有,可是頂樓的顏老師總歸要出門的,而且他之前不是還號稱半夜也要去給學生上課嗎?如果是他秦歡樂自己,又抱著這一袋子的包子物資,好賴等到顏司承按電梯的時候發現異常,怎麽著也能把他救出去的。

  他又沒有幽閉恐懼症,早出晚出對他沒什麽差別。

  可是這時電話裡突然傳來龔蓓蕾一聲尖銳的喊叫,隨即電話便斷了。

  秦歡樂忙撥回去,可對方已經關機了。

  他不知道龔蓓蕾那邊到底是什麽情況......這個一起高興過、痛苦過、失意過,還半夜裡一起壓馬路高聲喊著理想的人,真像他自己的親妹妹一樣。

  無來由的,煩躁就快蓋過理了智。

  他拿起電話想要撥給大保健,可正在這時,電梯廂頂突然“咯噔”的響了一下,廂體向下一震,他一個沒站穩,手機就滑掉出去,在地面彈動一下,順著前面的門縫滑了下去。

  正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禍事從來不單行。

  秦歡樂剛想罵娘,腦子一轉,又想到那句“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嘿,手機能掉下去,那說明這縫隙遠比自己看到的要大啊。

  他連忙趴身下去,竟然從緊貼電梯地面的位置,看到磚牆上有一個不大的縫隙,可以隱約看見二層樓的頂棚。

  秦歡樂來了精神,趕忙用雙手摳進縫隙裡,企圖將電梯廂體向下移動,可是一直是徒勞,唯有上頭的電梯纜繩“鐺”的又響了一聲。

  但就是這寸許的變化,讓他看到了希望,他用力將電梯鋁條門踹扁了一些,露出一個更大的角度空間,可以使他能仰躺下身來,雙腿蜷起,借力向上蹬著那個縫隙,很快,纜繩再次發出了“鐺”的聲音。

  忽然,漆黑的縫隙中,緩緩伸出了一隻白嫩的小手。

  這顯然是隻孩子的手。

  秦歡樂太歡樂了,他連忙一個翻身爬起來,可那小手就像被嚇著了似的立馬收了回去。

  秦歡樂急得大叫:“誒!寶貝兒,寶貝兒等等,等等!你、你救救我啊,這電梯卡住了,那個那個,你家裡有沒有大人?你別走啊,你別走啊!”

  那小孩過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的露出了幾節手指,搭在電梯地板上。

  秦歡樂不敢像剛才那樣靠的太近了,盡量用哄騙的語氣說:“誒,你先別走,我這、我這有糖,我有糖,我有......誒,包子......”他想到了這個,忙從一旁的袋子裡抓出幾個包子遞下去,可是底下漆黑一片,角度逼仄,他什麽也看不見,一松手,包子就無聲無息的墜了下去。

  他又急又氣,索性把那袋包子一股腦的從那兒都倒了下去,才把塑料袋兒團回自己的羽絨服內袋裡,重新躺倒下來。

  他累得有些脫力,臉上叫灰土凝結成片狀的斑塊,又被汗水打濕了,看上去十分狼狽,眼角的膠帶崩開了,假鼻子不知什麽時候也掉了。

  他實在蹬不動了,又發泄似的用手捶著地面,電梯呼悠的一顫,先向上升了幾分,隨即又疾速的向下墜落。

  那瞬間的失重感讓秦歡樂霎時心神恍惚,接下來便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

  由遠及近,一股醬香味兒環繞在鼻端。

  秦歡樂是被餓醒的。

  他滿打滿算晚飯就吃了小半個包子,包子......他猛地睜開眼睛,想動一動,可全身像被壓了幾十斤沙袋,沉得厲害。

  只剩眼珠子靈活,左右一瞟,就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左右一邊坐著一個缺心少肝的廢物。

  他吞了口口水,濕潤了一下嗓子,沙啞的問:“吃什麽呢?”

  “誒?”

  兩邊同時伸過來兩個打包盒,異口同聲。

  “烤冷面!”

  “麻辣燙!”

  龔蓓蕾眨眨眼睛,“老秦,這麽快醒了啊,我這飯還沒吃完呢,要不你湊合來點兒?別說,這醫院門口的烤冷面味道還真不錯!”

  那烤冷面上的醬汁都快蹭到他鼻子上了,他不得已偏了偏頭,“我這怎麽了?你、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兒啊?”龔蓓蕾不解的看著他。

  秦歡樂一頓,“你不是說你看見關山鶴了嗎?”

  “我看見關山鶴?啊!”龔蓓蕾一拍大腿,“對,他就住你隔壁病房,咱們和這案子還真有緣,要查不出個什麽,我還真不信這份邪了。”

  “等等,你等等!”秦歡樂狐疑的看著對方,“你不是給我打電話說你在什麽路口,看到了好多好多個關山鶴......”

  “好多好多關山鶴?我還好多好多丹頂鶴呢!”龔蓓蕾伸手毫不憐惜的一把拉起秦歡樂的眼皮,強光刺進去,秦歡樂一個激靈,拍開了對方的手,“謀殺呀!”

  龔蓓蕾蹙了下眉頭,“我看剛才大夫就是這麽來操作的,跟我手法差不多,比咱們局劉法醫溫柔多了。老秦,說真的,你不會是真被撞傷腦袋了吧,大夫明明說就一個水腫包,消腫了就沒事了呀,這怎麽還出現幻覺了?看來得多住兩天院了。”

  “我這腿又怎麽了?”秦歡樂看看自己被吊在半空中、包扎的像木乃伊似的左腿。

  “沒事兒,就是挫傷,你就慶幸吧!”厲寶劍從旁邊接口道,又美美的喝了一口混合了不知道多少種調料味精的濃湯,“你坐的那電梯是從二樓掉下來的,你想想,掉到一樓才多高呀,當初咱們在警校時候訓練的那些項目,高度也不止五六米的落差吧?行了,別瞅你那大長腿了,真不礙事,都是因為肖局聽說了這事兒,說你好歹也是因公受傷,要來看看你,我們倆想著光說挫傷忒丟人了,不如就往重了說,說個骨裂不過分吧?”

  這倆下水貨說話一向沒個正形,不過斷斷續續的也讓他拚湊出來了事情的經過。

  難道之前龔蓓蕾給他打的那通電話,完全是他的幻想?還是說他所記得的在電梯間裡發生的事,都是因為急墜把自己震傷了之後產生的幻想?

  他揉了揉腦袋,真心火辣辣的疼,包子式的一個包,包子......知道自己沒事,他心態重組了一下,直接打挺的坐了起來,“別就知道吃了!我那袋包子呢?”

  “什麽包子?”厲寶劍不明覺厲。

  龔蓓蕾搖搖頭,“還想著包子呢,那個顏老師家的包子就那麽好吃啊?”

  秦歡樂也不想和他倆廢話了,自己老胳膊老腿兒的掙扎著,從厲寶劍屁股底下撈起自己的羽絨服,從內側口袋裡掏出一個揉皺了的塑料袋,展開來,一股包子味兒撲面而來。

  他覺得自己在時間線上有些錯亂。

  如果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那這塑料袋又怎麽會在自己的口袋裡呢?

  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才是自己的幻想呢?

  越想越腦袋仁兒疼,他把那塑料袋倒拎著遞給龔蓓蕾,“拿回局裡去,驗驗上頭的指紋,那姓顏的雞賊著呢,啥也沒查著,能取到的就是塑料袋上的指紋了,你先留個底,雖說眼下沒啥用,可萬一以後可以有個比對參考呢。”

  “知道了,”龔蓓蕾接過來,從提包裡拿出一遝證物袋,撚開最上頭的一個,將那塑料袋塞了進去,裝好,又放回包裡。

  現在秦歡樂在意的就只有兩件事情了。

  他先揀著第一件事兒問:“我從電梯裡摔下去,也勉強算個社會新聞了吧,姓顏的知不知道有這個事兒,有沒有來看過我?”

  “顏老師知道不知道,我還真不知道。”龔蓓蕾邊咀嚼著邊說,“因為救你的不是顏老師,救你的是一個垃圾站的職工,他是要去朗華弄什麽垃圾分類的,結果發現你趴在電梯裡,然後電梯上頭的纜繩也斷了,所以他就打電話報了警。”

  她有點羞於啟齒的停頓了一下,“本來報警中心那邊還想聯系報社的,好歹也算一個社會新聞嘛,又是因公負傷,多偉光正啊,不過......人家報社的記者嫌這事兒太小又寒磣,就沒報。”她用安慰的眼神又看了一眼秦歡樂。

  秦歡樂覺得腦仁兒直抽抽,又轉過頭去問厲寶劍,“那你說說隔壁那位是怎麽回事兒?”

  “隔壁那位?”厲寶劍本能的先望向龔蓓蕾,“花骨朵兒,這事能說嗎?大夫不是說讓老秦好好養病嗎?”

  龔蓓蕾用手指點著太陽穴直搖頭,“老秦腦子啥時候沒病?老秦病就沒好過,你說嘛。”

  “哦,也對,那行吧,”厲寶劍來了興致,兩個手肘撐在病床邊沿上,神神秘秘的講道:“要說起來,刑偵還真有點進展,他們發現了兩個事兒。一個是醫院地下室監控角度有問題!”

  “怎麽有問題?又有人去調角度了嗎?難道又是那個顏什麽承?”秦歡樂皺眉急問。

  “這回倒不是他,監控也沒有拍到具體是誰,只不過刑偵的同事去調監控,比對了一下連續一周的錄像,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厲寶劍忍不住往前湊了湊,“同一個攝像頭拍攝的畫面,前六天和今天晚上的角度,居然不一樣!”

  “也就是說,”秦歡樂打斷他,“那個關山鶴被襲擊的地方,原本並不是什麽監控死角?”

  厲寶劍點頭,“對,可是也有一個疑點。老秦,刑偵的同事詢問過,今天早上看監控的那個保安家裡臨時出了點事,打電話給同事調班,沒等到對方來,就提前走了,這中間約莫有五分鍾的空檔,可是從監控畫面上來看,並沒有發現有調節過的痕跡,也沒有嫌疑人近距離出現過,只是監控角度,就這麽變了。”

  “查!使勁查!”秦歡樂冷笑了一聲,扶著腦袋咧著嘴,“這個攝像頭沒拍下來,那外頭的攝像頭可都好著呢!監控這麽多,別說醫院了,就是外面的市政道路上, 哪裡沒有監控?我就不信找不出顏司......不是,找不出那個嫌疑人了!”

  “老秦,你到底發現什麽了?”龔蓓蕾的態度認真了起來,“你怎麽就認定了顏司承和施害人之間一定有關系呢?”

  秦歡樂一擺手,“我沒這麽說,我最實事求是講證據了,咱們證據上看。”

  “證據倒是有,”厲寶劍冷不丁又接了一句。

  “什麽?你說證據找到了......難道是凶器找到了?”秦歡樂忙問。

  “嗯,”厲寶劍抿著嘴點點頭,“怎麽說呢,這事兒還有點詭異。今天給關山鶴腦袋開了瓢的那玩意兒沒找著,可是前幾天往他脖子上開口子的那把凶器找著了,就凍在沿河公園的河道裡,凍的倒不深,可凍的真結實啊!上面還殘存著血跡呢,劉法醫驗了一下,真的是關山鶴的!只是......”他皺了皺眉頭。

  秦歡樂等了半天也沒下文,看著這一個兩個的都有點眼神發直,火氣直往上竄,“哎呦,我的天呀,要不是腿腳不利落,我真想直接給你倆一人來一腳,我這暴脾氣,能不能別磨嘰!”

  龔蓓蕾翻了個白眼,“大保健這是有點犯迷糊,其實......現在別說刑偵那邊了,全局上下都犯迷糊了。”

  “到底怎麽回事啊?能不能說了?”秦歡樂快投降了。

  厲寶劍眯著眼睛,微微側著頭,“老秦,你知道嗎?那把刀上的血跡,雖然是關山鶴的,刀刃也和他脖子上的傷口吻合,可是那血跡......劉法醫說,那血跡得是十年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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