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了瞅,灰白院牆旁邊不遠處,有顆枝繁葉茂高大的槐樹,方長面上一喜,邁步上前。
此刻街上人很多,但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動作,仿佛街邊這個背了個包裹,身後插著把油紙傘,穿著身顯眼白衣的年輕人,只是空氣。
他於白日裡,在路上輕輕一跳,便就到了這顆大槐樹的高處,找到舒適的枝椏,他兩腳懸空坐著。
腳下便是繁忙的街道,下面三三兩兩來往的行人,即使有誰抬頭,也不會注意到頭頂樹上坐了個白衣人,只會感歎:好大樹。日升月落,複又循環。
時間過去了三日,方長也在這顆樹上坐了三日,不眠、不動、不言、不食,甚至,清晨他會和樹一起掛上霜,並在陽光中化掉,複又乾燥起來。
終於,目標出現在院子裡。正是身上那份執念,一直以來所等待的人。
畢竟院裡是大戶人家,平時有人侍奉,一日三餐不用自己動手,足不出戶也正常。
有位看起來比方長年紀稍長,文質彬彬的年輕書生,順街道乘車過來,進院門拜訪。在仆人們通報後,有對衣著富貴的中年夫婦,帶著位垂髫小童,迎出堂屋門。
他們甫一出現,方長便知道,這次終於找對了。
由於眼力耳力俱好,他能清晰看見下面幾人面容,聽見下面幾人對話,只見那年輕書生背對著槐樹方向,率先說道:“兒子問父母安。”原身母親說道:“祥兒快進屋,別在外面站著了。”
“是,母親。”
“唉祥兒啊,你啥都好,就是在禮節上有些迂腐了,總愛搞這些繁文縟節。”應該是原身父親的中年人道。
“禮不可廢。”
“好吧好吧你喜歡就好,快進屋,你二弟想你很久了。”說著,中年人撫摸著旁邊小童的腦袋瓜。
小童也興奮喊道:“大哥快進屋,我新得了套石印繪本,十分精巧。”
“好,我一會兒看看。”年輕書生笑道,而後問自己父母:“怎麽不見小妹?”
“她去你姑姑家了,估計會住上兩個月。”
“噢……”
院外,方長看著裡面這幅天倫之樂的景象,笑了笑。
而後他跳下樹來。
小心著不踩到撞到路上行人,路上行人們也沒有哪個注意到,有位白衣人忽然從上面掉下來。
微微運轉靈機,身上因化霜而濕漉漉的衣服,瞬間蒸乾。
不知不覺間,繚繞在自己身上,並讓修為一直處於瓶頸的執念,已經煙消雲散。
畢竟,前身的這份執念,其實很簡單。原來的方長只是在去世時,依然想弄清楚自己為什麽會被送走,同時,想最後再看眼父母。
只不過,這份執念雖然簡單,卻非常強,強到對方去世並換了個靈魂後,依然會影響後來人修行,並且達到了完全不能無視的地步。
方長這段時間的不斷調查,已經弄清楚事情的原因,只是起自一場犯罪和意外,而且,他也最後看了一眼原身父母,滿足了這份執念所欲,執念自然散去。
原身父母已經有弟弟妹妹,生活幸福,故方長也不去打擾,只是遠遠看下,便跳下樹默默離去。
從此,他真正算得上是無牽無掛,心無塵垢,前身的故事,是個不大不小的悲劇,但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煙消雲散。
而且,這番經歷,讓方長無意中被觸動了很多。
我是誰?
這放在哲學上,或許是個終極問題。但是在方長修行路中,卻是一個非常現實,也十分關鍵的錨。
自從剛剛見到原身父母,解除了執念後,方長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穿過街巷,走出城門,無意識的避讓著行人,同時低頭沉思。帥氣堅毅的面容,低頭沉思時深邃幽遠,配上飄飄白衣,出塵不似世間人,可惜此景無人有緣得以注意到。
“我就是我,哈哈!”行走至城外曠野中時,方長忽然福至心靈,抬頭望天,朗聲笑道。
放下心結,了結因果後,得以明身見性,照見真我,自然有大喜悅。
原來的方長,早已經壽盡而終。
自己是穿越者方長,是修行人方長,和原身並無關聯。
此時,搞懂“我是誰”的問題後,他心境圓融,許久未曾有進展的修為瓶頸,也有了突破跡象。
靜靜站立片刻,方長頓覺在修行路上前進了一大步,修為再上一層樓!
他心念微動,足下雲起。
“這便是騰雲?”
雲落地時若霧,緩緩升空,帶著上面方長也緩緩而起,寒風凜冽,卻吹不散這片霧、這朵雲,更無法讓方長感覺寒冷。
剛剛腳下是條田間路。
周圍遠近倒是有普通人在行走, 還好方長身上效果仍在,大家依然不會注意到他,只會認為起了霧。
對於這種能夠讓所有普通人,下意識忽視自己的方便法術,他經常使用,也很是喜歡,甚至給這門法術起了個名字,叫“對面相逢不相識”。
甚至有時候他會想,其實這種狀態可以嘗試反著用,說不定能瞬間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如果能行,或許可以給它的相反狀態,命名為“天下誰人不識君”。
雲飛的不高,隻半刻鍾,便飛出去三五十裡。
方長按落雲頭,尋了座山谷,準備在裡面閉關幾天。
騰雲駕霧雖然方便爽利,但他不準備以後常用,畢竟用自己雙腳走,才能保持出行節奏,順便不錯過兩旁風景。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剛剛站立突破的地方,兩旁田野中的植物在冬天發芽,繼而快速生長。
草木重春,三五丈內一片綠色,在這冬季肅殺的原野上,十分顯眼。這乃是方長修為精進時,無意中泄露的一絲氣息,讓周圍植被得了好處。
直到冬天堪堪快過去的時候,才有地方官員將此事上報到了州裡。
州官親自來查看之後,將這件事情當做祥瑞報了上去,畢竟有一小片地忽然如春夏一般有植物發芽生長、開花結果,並且不畏嚴寒,怎麽想怎麽是怪事。
只是朝廷之中不知發生了何事,沒人理會這道奏折,或者說,沒有任何奏折被理會,終究是未掀起任何波瀾。沒過多久,榆州也陷入了混亂。
除了當地百姓們,偶爾會提起這件怪談之外,便不再有人會想起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