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方長從山谷間某處土坑裡,撞破上面薄薄一層草木枝葉,在樹枝樹葉漫天飛灑間,一躍而出。
伸手輕輕一撣,灰塵盡皆脫去,身上白衣重新潔淨起來。
突破之後,他找了個坑靜靜躺了兩天,權當鞏固,如今從坑裡跳出來,也算是破關而出。修行中,閉關之事常有,但是就方長所知,大部分們修行派別中,閉關時間都不會很長,少則一兩天,多則一旬。至於傳說中一閉關就幾個月幾年,或者一次閉關幾百年的情況,幾乎是沒有的。
畢竟修行人雖然長壽長生,卻終究有限,若將大部分時間都限制在方寸之地……那也過於淒慘了。
當然,某些道路特殊的修行派別,說不定真的會如此。畢竟大道萬千,奇形怪狀的路都有可能出現。
抬頭看看天色,方長將背後油紙傘抽在手裡,也不打開,而後在旁邊尋了條小山路,朝山下行去。
雲如黛卷,風氣驟變,眼看就要下雪。
沒多久,雪開始落下,先是細細如米粒般雪粒,零星降到地面,繼而變大,不一會兒,便片片如鵝毛,若雲絮,似飛鴻,紛紛揚揚。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將自製的油紙傘扛在肩上,方長沿著官道,慢吞吞的朝東走。
那是回雲中山的方向,離開仙棲崖這些日子,他有點點想念屋裡的火塘了。
還有那頭老牛,不知道在雲中山裡,過得是否快活;崖邊那隻傻乎乎的雕,築完巢成雙結對後,是否下了蛋;雲中山的山神章淳,是否還整日一個人和自己下棋?
但他還是慢慢的走。
因下雪而變得蒼茫一片的天地間,他一個人扛著傘,緩緩而行,身上白衣與雪地混為一色,難以辨別身形。
方長駕雲從城中飛出來時,沒有辨別方向,隨便找了個山頭落下,如今他走到官道上,卻發現前面不遠處,就是利州地界。
在原身父母家院子外面守了三日,又於山谷中閉關兩日,方長未曾進食喝水。對於他來說,這其實無所謂,就是有些乾渴饑餓感,此是由於他有意未習辟谷,故依然能夠感覺到渴餓。
他隨手從路邊掬起一把雪,搓了個雪團子啃,倒也有些趣味。
就跟大冬天吃雪糕似的。
雪勢漸漸減小,能見度恢復,前方不遠處出現座城,那是利州治下永嘉府府城,城是方城,夯土所築,不算很高,甕城望角箭樓護城河等,倒是一應俱全。
方長準備進去找尋食宿。
之前路過這裡時,他騎乘著那隻麋鹿妖,取了直線直接走到利州榆州交界處,未曾進城。
如今要進這永嘉府城時,他第一次發現,原來天下城池的入城費,並不統一。
方長在雲中山左近幾州轉悠時,入城費皆是按人頭一文,在榆州治下的幾府內,入城費也是按人頭一文,沒想到在這永嘉府,這項費用竟然漲到了按人頭兩文,卻也是怪事,不知道是另有隱情,還是習慣如此。
還好他包裹裡不缺銀錢,爽快的掏了這兩文。
也得虧這城門收費乃是明碼標價的地方,不會有亂收費等情況出現。
雪停了。
方長收傘拿在手裡,朝著城中走去。
城裡眾人們,紛紛出門掃雪,卻也不僅各掃門前,而是齊心協力,將臨近左右,凡是能夠過人的地方,俱都打掃乾淨,露出地面來。
共同勞作的場面很是熱鬧,但方長作為路人,不好參與進去,他隻好邊走邊看。雪停不到一刻鍾,城中路面便被從積雪中剝出來,收拾的整整齊齊。
很快,大家便各回各家,
繼續渡悠閑的冬日時光。“掌櫃的,您這燒餅怎麽賣?”
方長看旁邊有家燒餅店還在營業,便走上去問道。
“天寒地凍的種類不多,芝麻的兩文一個,麻醬的一文一個,清油的也是一文一個,請問您要哪種?”燒餅店掌櫃抬了抬攏著的袖子,似乎在拱手發問。
“聽起來不錯,給我每樣來兩個。”
“好嘞。”見生意上門,燒餅店掌櫃瞬間來了精神,他放開雙手掀開遮布,用竹夾子取了六個燒餅,墊上黃紙遞出來:“您小心拿好,好吃再來昂。”
方長接過燒餅,細細品嚼。
幾個小燒餅似乎是出爐不久,又被遮布擋了溫度,燒餅依然溫熱酥脆,帶著油與面被烤出來的香氣,或許是一分錢一分貨,其中尤以芝麻的最為美味。
他手上嘴上動作都快,沒等燒餅攤徹底走出視線,就吃完了燒餅。
“誒?”
看見前方有一夥人圍在大樹下,方長有些驚奇。
天寒地凍的,竟然有不少人圍在一起, 不知道正幹什麽。反正自己也閑來無事,方長抓了個雪球捏硬,當零嘴兒啃著,也湊了過去。
謔,是倆老頭在下棋。
雖然用的是圍棋棋盤,但兩人明顯在下五子棋,方長將油紙傘重新叉在背後,默默站在人群背後,圍觀中間戰況。
周圍圍的一夥人和這倆老頭,都穿的挺舒服,厚實不透風,看著就暖和。
都是街坊鄰居,也沒人理會“觀棋不語真君子”的事兒,反而七嘴八舌的出主意:
“下在這裡!”有人指揮。
“我看還是這裡比較好……”有人拖著下巴沉思。
“你沒注意到?你快輸了,這兒這兒。”說這話的人同時二指如劍,用中指敲打著棋盤。
“放這兒放這兒,放這兒他就完了!”
“不行不行,別聽他的,你看放這兒的話,對面他再這樣一放,你就輸了。”
圍觀的人們嘰嘰喳喳,似乎是要用窮舉法,尋找出下一步所有的可能答案,就如幾百隻鴨子聚集在一起。
見此情形,方長倒是對中間兩位老頭很佩服:能夠身處這種環境,還能正常下棋,可見定力和養氣功夫多好。
其中白發的那個老頭,忽地扭過頭來,斜斜深看了一眼方長。
“咦?”
感受到老者的視線掃過,方長回報以微笑,令他完全沒想到,但才發覺的是,中間下棋的一位老者,竟然……
也是位修行人。不一會兒,隨著其中一個人贏得了勝利,這次對弈便告以結束。棋子被收拾起來,大家全都散去,只剩下兩人。
方長拱拱手:“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