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亮了,清晨的陽光開始透過密集的枝丫,投射到溪邊的空地上,在涓涓溪水上映出絢麗的色彩,也在坐在溪邊休息的柳隨風等人身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暈。
自從離開了洞穴,在張喬的引領下,他們撇開大道,淨撿荒僻小道一路不停,直走了好幾個時辰,這才停在此處稍作休息。
不過,說是“引領”,其實更是“監視”,這一點柳隨風心知肚明,不過他可不在乎這個……
或者不如說在乎也沒有用。
柳隨風知道自己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凡人,白真真道行雖高,可七寸處被釘入了破魔針,眼下法力全失,他們都受製於人。
所以再不爽也沒有用。
既然無用,那還不如讓自己多開心一些,柳隨風自問豁達,因此也不以為意,就著清澈的溪水洗了把臉,又用荷葉折了個瓢,舀了些許清水,抬頭看見白真真坐在溪邊,正就著溪水洗頭,但見長發委地,皓臂如玉,竟不覺有些呆了。
白真真一回頭,見柳隨風直愣愣地看著自己,臉上一紅,旋即又是一冷:
“你看什麽?”
“沒什麽……”柳隨風腦筋轉得飛快,趕緊把手中的水遞了過去。
“給。”
“不用。”白真真搖搖頭。
她的神色平靜淡漠,黑白分明的眼眸仿佛幽深湖水,乍看之下好像和平時沒什麽兩樣,但柳隨風卻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如今的白真真沒了法力,與尋常女子也沒什麽兩樣,自己一個大男人趕了半天的路都渴得不行,何況是一個女子。
可不知怎地,這一路行來,白真真似乎都是這個樣子,好像興致不高似的,雖然和她說話,她也會好好地回答,可是……
柳隨風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可就是感覺她有那麽一絲絲不對勁。
這種感覺雖然很淡,很不明顯,卻是確定無疑。
究竟怎麽回事?
雖然未競全功,但至少已經逃出生天,躲過了迫在眉睫的危機呀?
而且……
“你到底怎麽了?”柳隨風想了想,還是選擇開門見山,“你是擔心陳老大那些人追上來?放心吧,我們已經逃出來大半天了,必定早就被發現了,可他們直到現在都沒追到我們,所以……”
“我不是在擔心這個。”白真真淡淡地打斷。
柳隨風怔了怔,旋即明白過來。
“你怕我拿不到天書,他會對我們不利?”他瞥了一眼遠處的張喬。
這家夥倒還知趣,知道雙方的關系,這一路也不和柳、白二人走在一起,自顧拿著柳隨風送的玉墜愛不釋手地把玩著,一到此處,便迫不及待地運功打坐,開始吸收玉墜的法力。
當然,這也是因為他知道以二人眼下的狀態,無論如何也逃不出自己的手心。
可是……
“別擔心,”柳隨風勸道,“這件事我們不是討論過?再說沒有十足的把握我也……”
“我沒擔心。”白真真的語氣依然平淡。
“這,”柳隨風再愣,“難不成你擔心身上的破魔針……”
“都說了我沒在擔心,你能不能別猜了?”
白真真的語氣中透出了一絲無奈,還有一絲絲地……
煩躁?
柳隨風一時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現在的白真真……怎麽說呢?有一種讓人無所適從地疏離感——盡管柳隨風也知道自己這種念頭很沒道理:認識至今,
這個女人似乎也從來沒有給過他好臉色,可直覺卻告訴柳隨風,現在的白真真,和之前有一點不一樣。 該怎麽形容呢?
之前的白真真,雖然也對柳隨風冷言冷語,可柳隨風卻知道自己哪裡得罪她了,該怎麽解釋,怎麽安撫;可現在的白真真,卻讓他覺得好像做什麽,說什麽都是多余的了。
這種感覺很微妙,當中只有一點點的不同,但柳隨風卻感覺到了……
可他卻不明白為什麽,只能怔怔遞看著對方,兩人就這麽對視著,最終白真真先把頭撇開了。
“對不起。”她說。
柳隨風一呆:她為什麽要道歉?
可白真真不說,柳隨風也不好多問,兩個人就這麽沉默著,維持著無聲的狀態。白真真沒再回頭看他,她的眼裡始終反射著波光粼粼的水面,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她低著頭,長發散散垂下,遮住了玲瓏的側臉,神情悠然,既不淡漠,也不嚴肅。柳隨風幾乎沒有辦法用語言來勉強形容,只是怔怔地看著,仿佛第一次看清楚這個少女似的。
她在想什麽?
她……到底又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正當柳隨風心中微微湧動,略略覺得似乎有些悵然的時候,少女突然偏過臉來,看著他:
“柳隨風。”
“唔?”
“你成親了?”
柳隨風愣住了……
他設想過無數的可能,卻怎麽也沒想到少女居然會問這個。
“當然沒有。”他說,“你怎麽突然這麽問?”
“可你剛剛在洞穴裡,不是答應張喬,給你娘子修書一封,請她幫忙奪取天書麽?”白真真問道。
“拜托~”柳隨風趕緊瞥了一眼遠處的張喬,見他並沒有注意到這邊,這才壓低了嗓音道,“我那都是騙他的。”
“騙……?!”白真真也是一怔,看來這個答案顯然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是啊。”
“可你還拿了什麽玉墜……”
“那個玉墜是我徒弟送的。”
“你徒弟?”
白真真定定地看了柳隨風半晌,眼裡忽然略過了一絲釋然:“所以,你其實是寫信給你徒弟來幫忙?唔……那你為何要騙說是寫給妻子?”
“不,”柳隨風搖頭,“我那個徒弟,其實很早以前就失蹤了。”
“失蹤了?!”
這一下白真真不能不驚訝了,她倒抽了一口冷氣,並且迅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她低聲急語,“我可以理解你想要脫險出此下策,可撒謊也該有個限度,這種一戳就破的謊你要怎麽圓?別忘了……人家還跟著我們,現在的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不,”柳隨風又搖了搖頭,“我沒想過要圓。”
“你……!”白真真的眼裡閃過一絲厲色。
“因為根本就不需要去圓。”柳隨風接著說道。
“嗯?”白真真眉峰一挑,迎上了男人的視線。
對面這雙黑瞋瞋的瞳仁正閃著熠熠的光,白真真在裡面看到了沉穩、鎮靜、自信、還有一絲絲地狡黠。這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過來:
難道他……
“我在沿途都有留下記號,估計陳老大很快就會追上來。”柳隨風道,“等他找到我們,你覺得會發生什麽?”
“什麽?”
“你想想,到嘴的肥肉突然不翼而飛,要是你,心裡會怎樣?”
“你是說他會很生氣?”
“當然,只怕暴跳如雷也不為過。”柳隨風道,“但首當其衝的最恨張喬!因為陳老大要殺我們,我們不甘引頸就戮必定會想方設法逃走,這在情理之中,大家本來就立場不同,逃跑無可厚非,所以對陳老大來說反而可以接受;可張喬曾是他的手下,這性質就不同了,這是背叛!任何一個首領都不能容忍背叛!”
“所以……”白真真就著他的思路想了想,“他一定會先找張喬算帳?”
“沒錯。”柳隨風道,“因為他知道你中了破魔針,我又是普通人,料定我們在他手下根本走不掉,所以一定會先行清理內賊。可他卻不知道我把玉墜送給了張喬。”
白真真聽到這裡,瞿然一驚:“原來……你送那個玉墜給張喬,不僅僅只是為了博取信任?”
“當然,”柳隨風道, “玉墜雖然碎了,不能再激發護體神功,但其蘊含的法力還在,這就好比一個蓄電池……”
“蓄電池?”
“這個……就是飽含靈力的晶石。”
“哦。”
“總之,張喬得到玉墜,絕不會無動於衷,肯定第一時間就吸收其中的法力——事實上他不已經在這麽做了嗎?”
柳隨風暗暗地指了指一直在一邊運功的張喬,又道:“他的道行本來就與陳老大在伯仲之間,雖說略遜一籌,但到底相差不大,加上玉墜法力的加持——即便這麽短的時間,吸收的法力有限,道行提升不多,但與陳老大鬥個旗鼓相當應該不成問題吧?”
“……不錯。”
“那麽,他們一個必欲殺之後快,一個為了活命也定然全力以赴,雙方實力又不相徑庭,那麽這一戰的結果如何?”
“……明白了。”白真真深深地看了一眼柳隨風。
她原以為柳隨風只不過為了活命,才不得不把“妻子”的定情之物送出,想不到此人隨手一個舉動,竟然蘊含著這麽深的玄機:不但取得了張喬的信任,哈哈隨手埋下了一招驅虎吞狼!
一石二鳥!
“原來他的真正目的不是為了逃命,而是要為了要命!此人平時普普通通,認真起來竟然如此……”
這一瞬之間,白真真忽然覺得柳隨風有點可怕。
“咦?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留意到了對方忽然變得奇怪的眼神,柳隨風莫名其妙地問道。
“沒什麽。”白真真連忙應道,正想再做解釋……
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