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滴女鬼的怨淚。

　　殷紅如血，卻帶著悔恨的沉重……

　　縈繞在柳紅身上的怨氣，卻徹底消散了。

　　“如今高女未除，你的大仇未報。可那一日伊藤姑娘和你動手，卻是元氣大傷。”柳隨風擦了擦眼角鱷魚的……哦，不對，是心痛的淚水，“如今想要對付高女，已經是難上加難，非十天半月都未必能除掉它了。不過你放心，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柳隨風言出必踐，哪怕窮盡一生，也會為你討回公道！可是……”

　　他看了一眼癡然無語的柳紅，跟著重重歎了一口濁氣:“有一件事，卻著實令我頭疼。你也知道的吧?怨靈不能久存於世，否則就無法再入輪回，可若不能讓柳紅姐親眼看到仇人伏誅，我柳隨風汲汲營營，又有何意義?！但對付高女，卻又不是一日之功！若要強留下你，又恐耽誤柳紅姐投胎轉世的大事，如此種種，糾結我心，真真是令人肝腸寸斷……”

　　他說著，一把拉住柳紅的衣袖:“柳紅姐，你說……這究竟該如何是好?唉～，這顆心使是碎了，也沒人知道……”

　　一語未盡，早已泣不成聲。

　　但就在這時候，異變陡生。

　　柳隨風忽然發現自己的眼前亮了起來，他抬起頭，但見一顆光點自柳紅的身體飛出，接著光點越來越多，無數的光點宛如螢火蟲一般，漸漸地匯聚成一片光芒，漸漸升高，而與此同時地，柳紅的怨靈，卻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淡……

　　終於，當她的輪廓徹底消失在雲錦閣的時候，半塊殘破的銅鏡“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這，這是……?”

　　柳隨風隨手撿了起來，仔細地端詳了一翻，他覺得這半塊銅鏡似乎有點眼熟，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

　　跟著，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又從身上掏出之前伊藤晴香斬滅分身時遺落的半塊殘鏡，兩相一合，竟然嚴絲合縫。

　　記得伊藤晴香曾經說過:柳紅將怨念附著在這面殘鏡之上，所以自己才會看到那麽恐怖模樣——那是她幻化出來的。由此可見，這半塊銅鏡也是一樣。

　　看來柳紅真的已經走了。

　　※※※

　　柳隨風走出雲錦閣的時候，遠方的天際已經放出了最初的光亮，黎明的第一縷曙光終於驅退了黑暗。

　　他如釋重負地伸了個懶腰，大口地呼吸著清晨新鮮的空氣，心裡有點小小的感動:

　　看來一切都很順利。

　　然後他才發現，伊藤晴香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雲錦閣的門口，見他出來，立刻快步迎了上來:“你沒事吧?”

　　她問得很平靜，就好像在問“吃了嗎”一樣平靜……

　　然而，在如此平淡的語氣之中，卻悄悄藏進了一縷若有若無的關切。

　　“當然，也不看看我是誰。”柳隨風掏出懷中的兩塊殘鏡，在少女的眼前晃了晃，“我已經超度她了。”

　　伊藤晴香不自覺地怔了怔。

　　她是陰陽師，自然可以感覺出殘鏡的不同，雖然它們從表面上根本看不出異常，然而伊藤晴香卻能感覺到其中的區別:當初自己刀斬柳紅分身的時候也得過這麽半塊殘鏡，然而當時拿在手中，卻有一種能夠浸透靈魂的冰冷，這是由於鏡中所含的戾氣並未消除所致。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當時自己才一下覺察到了柳紅的本體未死。

　　可如今兩塊殘鏡拿在手中，已經和普通的銅鏡沒有任何分別，那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徹底消失了。

　　其中的怨氣真的一掃而空了?

　　她簡直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頭:“你……是怎麽做到的?”

　　“我說了啊。”柳隨風道，“用愛……去感化她。”

　　“這……”伊藤晴香稍稍瞪大了難以置信的眼睛。

　　這怎麽可能?

　　自己狩鬼這麽久，根本從未聽說可以用“愛”感化的怨靈，這種好像玩笑一般的超度法……

　　她二話不說，腳步橐橐地衝進了雲錦閣，卻赫然發覺原本就連白天都陰氣霾霾的房間已變得明亮，這種肉眼可見的變化讓她又是不自覺地一陣愕然。她低頭凝思了一會兒，又不死心地把自己的神識張到最大，可一炷香之後，又放棄地睜開了眼睛。

　　即便再怎麽努力，她也無法再從房間裡捕捉到絲毫的怨氣。

　　“我說過了吧?打啊殺啊什麽的最low了。”柳隨風跟進了房間，“真正上乘的法術，以德伏魔，以愛度厄。上乘之法，慈悲為懷，同感其苦，憐憫眾生，拔除苦難，以四無量心的修持己身，無論魑魅魍魎，觀一切眾生猶如赤子，遠離差別之見，無分別心而起，此系大悲，非凡夫、二乘等所能起，故特稱為大慈大悲也;此為諸善中王，一切眾生所歸依處，如日照晝，如月照夜，為人眼目，為人導師，為人父母，為人兄弟，同歸道場，為真知識，慈悲之親，重於血肉，世世相隨，雖死不離。南無阿彌陀佛～！”

　　他雙手合什，一路娓娓而言，此刻的柳隨風斂容肅穆，一雙似開似合的蒼目平時遠方，看上去寶相莊嚴，仿佛頭頂有光圈環繞。

　　“聽，聽起來好深奧的樣子……”伊藤晴香呆呆地看著他。

　　見少女一臉懵逼的模樣，柳隨風心頭微微有些得意。

　　他扯了扯嘴角，笑得雲淡風輕，又莫測高深。

　　然而伊藤晴香卻是徹底陷入了沉思……

　　雖然她還是不敢相信，然而眼前事實俱在，已不容她不信。

　　難道真的是自己錯了，此人竟是真人不露相的得道高士?

　　這一刻，伊藤晴香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經聽過的這麽一則傳說:

　　曾經有個鴦掘魔極為凶暴，殺害生靈不可計數;佛陀欲度化它，便從蓮花座起身，默然走出。與鴦掘魔相遇於恆河，鴦掘魔拔出腰劍，朝佛陀奔去，佛陀緩步而行。鴦掘魔奔馳追逐，卻怎麽也追不上，隻得邊跑邊喊:“停住，停住！”

　　佛陀答曰:“我已停住，是你自己停不住。”

　　鴦掘魔聞言頓悟，自此改邪歸正，皈依三寶。

　　想到這裡， 伊藤晴香不由自主地渾身一震，心頭猶如走過一個疾雷，一時突突亂跳，仿佛扣緊了扳機的機槍一般，險些要從嗓子裡蹦了出來，暗忖道:“當年師父還在的時候，常聽她老人家提起:一言度魔，這是唯有佛陀才能成就的大能，是神靈的奧跡，凡人根本沒辦法做到，可這個柳隨風做到了，這是何等的神通！”

　　她木頭一般地站在那裡不動，愣著兩隻眼睛發癡地看著眼前眼觀鼻鼻觀心，狀如老僧入定一般的柳隨風，又想:“難道此人乃是天照大神轉世?唉……枉我在神宮修行多年，竟然忘了天外有天的道理，還妄想收他為徒，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一念及此，伊藤晴香不由得又是慚愧，又是後怕。

　　“伊藤……姑娘?”

　　柳隨風看著眼前的少女先是冥思苦想，跟著又似有所悟一般，表情變幻不定，不禁奇怪地問了一聲。

　　他可不知這短短幾個呼吸之間，伊藤晴香的心裡已經轉了無數個念頭。

　　柳隨風素來口沒遮攔，剛剛因為贏了賭局，一時得意，就隨口裝了個逼，倒也沒什麽深意，若換了21世紀，恐怕只能換來一個“嘁”，或者“裝，你接著裝”之類的吐槽，然後大家一個哈哈作罷，卻沒曾想對方完全當真了，一頓瘋狂腦補，竟然因此把他當成了什麽神佛轉世。

　　可伊藤晴香卻是認真的……

　　她全然不通人情世故，哪知道柳隨風一番“之乎者也”，其實全是在裝逼而已?當即盈盈拜倒，恭恭謹謹地叩了個頭:“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