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意識開始一點點地凝聚,清晰地揭示出後腦鑽心的疼痛。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柳隨風終於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還是空曠寒冷的洞穴,跳躍的篝火劈裡啪啦地響著,幾個行商圍坐在篝火邊小聲地聊著天……一切都和開始的時候沒什麽兩樣。
除了自己身上五花大綁捆著的繩索。
繩索捆得很緊,幾乎沒嵌進肉裡,柳隨風掙了掙,周身百骸頓時傳來一陣劇痛。
“喂~!”他隻得出聲喊道,“你們鬧夠了沒有?別開玩笑了行嗎?”
“開玩笑?不不不,我們半點沒開玩笑。”那個張姓的行商回過頭說道。
可他的身體卻沒有動……
動得只是他的頭!
那個頭直接向後旋轉了360°望著柳隨風,眯眯地笑著。
“你,你們……”柳隨風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沒想到吧?”張姓行商道,“其實我們都是鬼啊!”
“這……!”
“事實上我們還得感謝你呐~!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們還不知道用雄黃可以對付這個妖女。”陳姓行商也扭頭說道。
他的頭同樣扭出了詭異的角度,完全超過了人類能夠做到的極限。
柳隨風呆住了……
他不自禁地轉頭看了看身邊同樣被五花大綁的女妖,後者正瞪著冷冰冰的眼神看著他,這一瞬間,柳隨風忽然間弄懂了一件事!
原來……
“剛剛我在睡覺的時候,偷襲我的並不是她,而是你們?”
那個張姓行商當時手中拿的刀,其實就是為了……
“說的不錯,”陳姓行商道,“當時我本來要一刀結果了你的,可半路這個妖女殺出來破壞了我們的好事,你又突然醒了過來,當時老張收刀不及,他本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一刀宰了你,挖心而食,可我擔心妖女雖退,卻依然在附近徘徊,於是就勸他將計就計,後面的事情,就……”
他聳了聳肩:“你明白了?柳……天師?哈哈哈哈~!”
陳姓行商笑得打跌,剩下的幾個行商也像是聽到了人世間最好笑的笑話一般哄堂大笑了起來。
“其實有一點不假,”張姓行商略略止了笑,“我們的確來自金陵——或者更確切地說,我們都是在金陵城中修煉的鬼,這一次來這裡,其實是為了……”
他的話才說了一半,就被陳姓行商打斷了。
“老張!”陳姓行商輕咳了幾聲。
他說話的聲音不算大,但一開口,那個張姓行商就沒了聲音。
“所以,”陳姓行商道,“當時我們見到你這個在金陵大名鼎鼎的‘天師’時,真的很害怕,你難道沒發覺,當時我嚇得臉色都變了……”
被他這麽一說,柳隨風想起來了。
當時自己突然闖入,這些人正圍著篝火低聲交談著,看到自己,不由得全都轉過頭來,其中一個甚至還失聲叫了起來。
當時自己只是把這當成了在異域他鄉見到熟人的固有反應,萬沒想到這後面還有這麽多道道……
“當時我們覺得這一次死定了,”陳姓行商繼續說道,“可後來我們發現,你這‘天師’居然看不出我們都是‘鬼’……所以從那時候開始,我們就斷定,你就是個神棍!”
柳隨風沒回答,可他已經明白了!
所謂“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要不是因為這個妖女一直跟著,
我們不方便動手,當時就要了你的命!”張姓行商接著陳姓行商的話頭繼續說道,“可惡的女人,屢屢壞我們好事,你這賤人也有今天!” 他一邊說著,一邊抽出隨身的皮鞭,沒頭沒腦地就向女妖抽了過去。
鞭子……如雨點般地不斷落在她的身上,可她卻恍然未覺,仍然死盯著柳隨風不放。
柳隨風尷尬地動了動身子……
雖然聽起來匪夷所思,但事到如今他已不能不信——剛才救了自己的人,就是那個女妖!
可是……她不是要吃了自己嗎?為什麽……
“說起來這個妖女已經不是第一次和我們做對了!”張姓行商抽了一會兒,似乎是累了,這才收了鞭子,恨聲說道,“我們在河這邊千方百計地抓人吃心,她卻偏偏在河中阻止那些人渡河,阻礙我等修煉魔功,真真是可惡至極!咱們的修為偏偏又半斤八兩,誰也奈何不了誰!”
說到這裡,他又衝著柳隨風咧嘴一笑:“多虧了有你,這一次才總算拿下了這個可惡的妖女!”
柳隨風暗暗歎了口氣。
錯了,全錯了……
原來在界橋上,女妖喊人回頭,根本不是要拉他們入彀,而是為了救他們的性命!
可那些人卻因為被告知“一回頭就回不來了”,所以誰也不肯聽她的,結果進了樹林,反而真的“永遠回不來了”。
可憐不明真相的村民,卻一直以為這些人都是被妖女魔音所迷,而那些死了的“青城派”除魔弟子,估計也和自己一樣,於是這一傳十,十傳百……就更沒有人信她了。
可是,如果是這樣,那麽那個了緣禪師……?
“哈哈哈哈哈~~!”陳姓行商瞥了他一眼,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一般大笑了起來,“什麽了緣禪師,根本就沒有這個人嘛!”
“這……?!”
柳隨風恨恨地一跺腳:“看來,金水河畔的茶鋪,也是你們開的了?”
真是日了狗了,這都想不到:金水河畔荒蕪成那個樣子,自己找了半天不見半個人影,結果居然會有個茶鋪?
誰會把茶鋪開在那種地方?怎麽會有生意?
這麽明顯的破綻,明明已經不是第一次和鬼打交道的自己居然沒想到!居然沒想到!居然沒想到!
“你說的不錯。”張姓行商道,“那個茶鋪就是我們的人開的,掌櫃的老頭倒是‘人’,但卻是被我們控制的,他的任務很簡單,就是向每個來喝茶的過路人,說一遍你聽到的故事,僅此而已。”
柳隨風暗暗後悔不迭:如今想來,自己分明就只是聽了茶鋪老板的一面之詞,居然沒有去調查一下,這麽輕易就相信了!
看來凡事真的不能只看眼睛……
“經驗還是不夠啊~!”
想到這裡,柳隨風不由得又回頭看了看一直面無表情盯著自己的女妖……
看來她一路追著自己,其實是為了讓自己停下來聽她說清原委,是為了讓自己不要跟這些“人”走,其實當時她已經幾次要說了,卻都被自己打斷,可恨自己居然還虛張聲勢地趕走她,還找人設計用雄黃對付她……
她現在一定恨死自己了吧?
柳隨風有點不敢面對她的凝視,那兩道清冷的視線扎得他渾身不舒服。
“行啦~!”張姓行商拍了拍他的肩膀,“現在你已經知道了全部的前因後果,也可以死的瞑目了吧?你看我對你多好,還讓你這個神棍能做一個明白鬼……”
“老張,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陳姓行商也插了進來,“你怎能騙他呢?咱們呆會吃了他的心,還要拿他的靈魂練功的,怎麽可以騙他說能做‘明白鬼’呢?”
他雖然在和張姓行商說話,一雙眼睛卻始終擠眉弄眼地看著柳隨風。
“說得不錯,不過今天咱們還能加餐,吃上一頓美味的蛇羹湯……”
“嘖嘖嘖,像這麽迷人的妖精,殺了怪可惜的,要不咱們今晚先拿她快活快活,明天再喝蛇羹湯如何?”
“這個主意不錯,今天晚上男的下火鍋,女的暖被窩!哈哈哈~!”
……
幾個“行商”大笑著走遠了,洞穴裡又一次恢復了平靜。
不過,說是平靜卻也不太對,因為在這表面的平靜之中,卻壓抑著一種名為尷尬的東西,正在空氣裡愈演愈烈……
柳隨風看了看身邊同樣被捆得粽子一般的女妖。
自始至終,她都一言不發,像是完全沒聽到自己的下場一般,只顧拿著冰冷的雙瞳瞪著柳隨風,就像要盯進他的靈魂裡。
空氣裡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過了好一會兒,終於再也忍受不了這種尷尬的柳隨風隻得開口了:
“呵,呵呵……”
然而除了毫無營養的乾笑,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女妖:“……”
柳隨風:“嘿,嘿嘿……”
女妖:“……”
柳隨風:“咳,咳咳……”
女妖:“……”
柳隨風:“貴姓?”
女妖:“姓白。”
“哦,”柳隨風點點頭,“原來是白素貞……”
“我是白真真,”女妖依然緊緊地盯著他,“白素貞是我姐。”
“啊哈~啊哈哈~白素貞是你姐……”柳隨風有點想捂臉了——如果可以的話。
“怎麽,你不信?”白真真的聲音依然冰冷。
“不不不,你誤會了……”柳隨風趕緊道,“我只是覺得……覺得……這都是誤會,誤會……你也不能全怪我……”
白真真:“……”
“其實呢?你當時要是早點給我說……”
“早點說?你有給我機會說話嗎?”
“這……”柳隨風頓覺語塞。
好吧,是沒有。
可是……
“好吧,就先不說這個,”他轉過了話題,“我說~有辦法和你姐聯系麽?讓她趕緊來救命……”
對於馬上就要淪為夾心漢堡包的人來說,畢竟這才是此刻的重中之重。
柳隨風完全可以想象自己躺在餐桌上,身下墊著一塊麵包,身上還蓋著一片生菜,渾身塗滿沙拉醬的模樣。
可是……
“來不及的,她在青城山修煉,距離我們這裡十萬八千裡。”白真真道。
柳隨風的心陡地一黯……
完了,難道這一回自己真的死定了?
“天師”的身份,已經被揭穿;辟邪的玉墜已經破碎了,沒有了這些東西,自己就是個普通人,連武功也不會……現在的情況,無論怎麽看,都只能用“完蛋”兩個字來形容。
這可怎麽辦?
他不由得扭頭向白真真看去——雖然同為階下囚,但畢竟她是眼下唯一能救自己的人了。
“咦?你在做什麽?”
柳隨風忽然發現白真真閉上了一直盯著他的眼睛。
“別吵。”白真真語氣冰冷,“我在試著運功衝破身上的禁製。”
“身上的禁製?”
“他們在我的七寸處釘了一根破魔針,如果能夠衝開它,我就能離開這裡。”
“真的?”柳隨風兩眼一亮。
“你別激動。”白真真道,“我說的是……‘我’能離開這裡。”
“這……你該不會不打算帶我出去吧?”
“我為什麽要帶一個喜歡吃蛇膽的人離開?真是一點也想不明白。 ”
“咳~,咳咳!”柳隨風被口水狠狠地嗆了一下。
他張了張嘴正要說話,不料就在這時……
“噗~!”
白真真一口鮮血,直接噴到了他的臉上。
“你,你沒事吧?”柳隨風趕緊問道,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沒事。”白真真咬了咬細白的牙,強撐著坐了起來。
可即便是這麽簡單的動作,也仿佛花盡了她的體力一般,她的臉色明顯更白了幾分。
“不行……”白真真喘了好一會兒,才說,“破魔針釘得太深了,我一時半會衝不開它。”
“這,”柳隨風的心頭又是一沉,“有沒有我可以幫……”
“你幫我?”白真真斜著眼睛瞟了他一眼,“就先不說你眼下連自己都自身難保,一個連法術都不會的神棍,你憑什麽幫我?”
一句話頓時把柳隨風堵得啞口無言。
的確,自己就是個神棍……
雖然他也不想這樣,但事實就是如此……
忽悠人只能一時,這個世界終究還是得靠實力說話的。
可笑自己剛剛想拿走身上的標簽,成為一個真正的降魔者,死神的鐮刀就已經揮到了他的頭上。而且更諷刺的,居然還是死在自己立志要斬滅的“鬼”手中,被當做美味的晚餐……
可是不這樣,又能怎樣呢?
現在看來,連白真真都沒辦法救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已經破滅了……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