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城是龜茲國第二大城,論及繁華和富庶則要超過國都延城。
城有內外兩重,方圓數裡。樓閣相望,車馬如流,酒肆林立,麾蓋雲集,來自諸國的王孫公子與商賈巨富熙熙攘攘,多不勝數。
城中道路縱橫,極為便利,主道貫通內外城,可並行四匹馬;外城為平民行商所居,三教九流,雞犬相聞;內城則是官宦豪富之家,亭台樓榭,飛閣流丹。
樓閣館舍樂音入雲,琵琶、箜篌、篳篥、羯鼓,不一而足。龍吟虎嘯一時發,萬籟百泉相與秋。寂寞鑾輿斜谷裡,是誰翻得雨淋鈴?
入了城,鄭吉抓緊時間補充必須的東西,又尋人給紫鳧修了馬掌,剪了馬鬃和長尾。
紫鳧引頸長嘶,夭驕如龍。
嬛羅從沒有像現在這樣開心過,除了鄭吉,這裡沒人知道她是大宛公主,也沒有誰在耳邊聒噪繁瑣的宮廷禮儀,她可以無拘無束地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比如到十字街頭的胭脂鋪裡挑選水粉和薰香,還有那些讓女孩子愛不釋手的小玩意。
不過,為了不至於驚世駭俗,嬛羅還是聽從鄭吉的建議,用長紗將自己的傾城之容遮蓋起來,只露出一雙令人銷魂的眸子。
“給錢!”
鄭吉把兩隻水袋放到紫鳧背上,抬頭看看那隻伸到眼前的纖手,面無表情道:“沒錢!”
嬛羅大怒:“我親眼看到你從馬賊身上搜到很多錢,怎麽沒有?”
“咦,那是死人的錢,你也要麽?”
“白馬也是馬,死人的錢就不是錢麽?”嬛羅白了鄭吉一眼,從他身上搶過錢袋,一溜煙竄進胭脂鋪,比兔子還快。
“呃……”鄭吉以手扶額,這個敗家的娘們兒……
“公子,安息國紅玫瑰,買一支麽?”身後響起一個妖媚的聲音。
鄭吉回過頭,面前站著一個俏生生的龜茲女子,青絲垂頸,鬢插花鈿,耳懸玉環,頸佩五彩骨珠,腕戴彩鐲,臂著環釧,穿紅羅裙,腰裹綠巾,瓔珞披拂,左手提一隻精巧的花籃,右手拈一支鮮紅欲滴的玫瑰花,花瓣上還帶著露珠,盈盈欲落。
“好漂亮的花哦!”看到女子手中的玫瑰花,拎著胭脂和薰香跑回來的嬛羅再也邁不動腳步,眸子裡異芒閃爍。
鄭吉像是沒看見一樣,把嬛羅買的東西放到馬背的包裹中。
“公子,買一支吧,送給你的意中人,一生一世,她就是你的唯一!”女子向鄭吉兜攬生意,眼睛卻望向嬛羅,眼睛裡全是笑意。
嬛羅一雙美目望著鄭吉,眨都不眨:“鄭吉,我要那朵玫瑰花!”
“你把錢都花光了,拿什麽買?”
“我不管!”
“……”
“我就要你給我買那支紅玫瑰!”
“呃……”鄭吉差點兒咬到自己的舌頭,真是怕什麽來什麽。他不是舍不得給嬛羅買花,而是那個賣花女子的話讓他踟躕不前——安息國的紅玫瑰是送給意中人的,他買來送給嬛羅算怎回事兒?
“我就要你送給我!”嬛羅倔強地看著鄭吉,毫不退讓。
鄭吉知道躲不過,心裡歎息一聲,隻好投降。
嬛羅見鄭吉又被自己打敗,得意地笑起來。
賣花女子笑道:“公子買花送給意中人嗎?”
“……”
“公子好福氣,這位姑娘端莊高貴,你們真是天生一對呢。”
嬛羅紅了臉,沒有反駁,嘴角含笑。
“她端莊麽?”鄭吉斜了眼看嬛羅一下,
沒好氣道:“你想多了,她是我妹妹。” “你……”嬛羅瞪鄭吉一眼,恨不得從他身上咬下一口肉來。
“公子真會說話!”女子咯咯笑著,將花遞向鄭吉,纖纖十指微微翹起,狀似蘭花。
鄭吉的目光落到女子手指上,那手白皙如玉,精致無雙。
女子覺察到鄭吉的異樣,笑吟吟的,媚意更濃。
鄭吉搖頭輕歎道:“可惜。”
女子一怔,不由問道:“可惜什麽?”
“摻摻女手,如冰如雪。本為操琴而生,卻錯拿了殺人刀,豈不可惜?”
嬛羅再次瞪鄭吉一眼,醋意大發。臭男人,才第一次見到人家,就盯上了人家的手——她的手比我的好看麽?
女子驀然變色,反手將花籃擲向鄭吉,花雨紛飛中,寒芒暴射,一柄短劍刺向鄭吉的咽喉。
鄭吉恍若未見,一動不動。
“鄭吉……”嬛羅尖叫一聲,拔出短刀衝上去。
劍刃如霜,霍然而止,再進一分,就能刺中鄭吉的喉嚨。
女子滿臉驚怒,一截花枝抵住她的咽喉,鋒利的斷茬傳來清晰的刺痛,令皮膚都起了一層小疙瘩。
鄭吉微微眯了眼,聲音波瀾不驚:“要不要試一試誰能活下去?”
女子的臉色又蒼白幾分,握刀的手越發僵硬。她毫不懷疑只要她敢動一下,下一刻咽喉就會被半截花枝刺穿。一分的距離很短,但在她眼裡不啻萬裡之遙——她殺不了眼前這個男人,哪怕她的短劍淬了見血封喉的毒藥。
“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我沒有看出來!”
“什麽?”
“我是聞出來的!”
“……”不止女子愕然無語,連嬛羅都瞪大眼睛,一臉不相信。你是狗鼻子麽?還能聞出殺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