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劍法?我?”蕭默接連兩問，顯然是十分不理解。
　　不管怎麽說，這高矮胖瘦四個人也是慕容言的徒弟，讓蕭默來教，實在是不合適。但慕容言則是絲毫沒有在意蕭默的反應，反而繼續補充道:“不是讓你教他們逍遙峰的功夫，而是教《鐵筆生花劍法》。”
　　“前輩，這不妥！”蕭默連忙抬手做推辭狀，腳下也後退了一步。
　　慕容言微微側過頭來，僅剩下的那隻眼睛微微眯起，問道:“有何不妥?”
　　蕭默急道:“從裡到外都不行啊！我年紀小，比他們都小！而且他們是您的徒弟，哪能讓外人教?再說這門劍法是你們畫苑的武功，我都沒見過，更別說教了！”
　　慕容言聽了，當即就從桌子下面捧出一本秘籍來，作勢就要交付到蕭默手上，動作之熟練，顯然是早就做了這個準備。
　　“這就更不合規矩了！晚輩來學您的武功，再去教您的徒弟，簡直就是……”
　　話到嘴邊，蕭默一時間不知道該說“胡鬧”還是該說“扯淡”，想了想都不適合對一位年事比自己高上許多的前輩說，就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慕容言哈哈一笑，說道:“你小子肯定想說老夫糊塗了，做事竟如此胡來。罷了，不和你賣關子。你也知道，七月便是九州評劍。可七月初一是七月，七月三十也是七月，百花山莊到現在都沒有一個確切的日子，連半點風聲都不漏出來，實在是熬人。可老夫現在要出一趟遠門，不能天天在這陵城守著，我這四個弟子天資一般，自然得找人照看一二。你又是清玄道人的徒弟，我信得過。”
　　蕭默聽了慕容言一番話，難得沒有偏離重點，聽出了這位獨目殘狼對自己徒弟的不放心，故而心中也有意答應，手上也下意識地接過了慕容言送到面前的秘籍。
　　左右現在無事，教人習武，也是自己鞏固武學修為的機會，自然也能受益頗多。更何況自己求於人，能以一個人情還一個人情，最合適不過了。
　　想到這裡，蕭默當即就要開口答應，但眼睛掃了一下手上的秘籍，才想起了一處遲疑:“只是這《鐵筆生花劍法》是畫苑的武功。我雖然葬劍下山，身份上無門無派，但畢竟是一個外人……慕容前輩難道是想讓晚輩歸屬於南陵畫苑?”
　　“當然不是，葉兄如果知道我要拐走他的徒弟，只怕非要來找我打上一架不可！至於這武功涉及到的門派糾葛嘛……呵呵，你大可以跟我一塊去逍遙峰，問問你那位久不經人事的師尊，當初偷偷練了多少別人家的功夫！”
　　慕容言語氣中三分嫉妒，三分譏諷。蕭默聽著，隻覺得這位前輩和師尊在年輕時一定關系不淺，才能敢在自己面前說這樣的話。
　　“你師尊是葉淼，是江湖人人知曉的清玄道人，是公認的最有資格成為下一個劍聖的人。只要是江左有的劍法，他都有。區區一門《鐵筆生花》的功夫，又有什麽大不了的。”說完，慕容言又側目看向蕭默，神秘道，“你可知道，你師尊修煉劍術，到達的意境是什麽?”
　　蕭默下意識地接道:“意境?不知道。”
　　“你師尊的劍意，不生於外，而生於內。天機書院曾專門命名為——大道三千！”
　　大道三千?
　　蕭默在心中跟著默念了一遍，隻感覺這四個字裡蘊含了太多太多，短時間根本不能理解其中的意味。他忽然想起自己和那個書生拚鬥，將師尊留下的那一縷劍意激發之時，也是這樣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難道師尊已近是超脫凡俗的存在了?
　　蕭默知道清玄道人很強，但從未想過會到這樣的程度。那個平日裡面色風輕雲淡，偶爾還還會開幾句玩笑的半百老人，竟是這樣的境界?
　　看到蕭默一臉心馳神往，慕容言微微一笑，又坐回到座位上，邊走邊說道:“看來你師尊在山上待久了，已經不在你們這些後輩面前展露身手了。也罷，換我在山中囚禁個二十年，我也懶得。”
　　蕭默眉頭一皺，他顯然捕捉到了慕容言所說的一個字眼。
　　“囚禁?”蕭默疑惑道，“前輩的意思是?”
　　“你師尊自己發的誓，你還是去問他吧。唉，可能現在的後輩都忘了，葉淼變成清玄道人之前，可是有一個綽號，叫‘風流劍書生’啊。”
　　風流?書生?清玄?道人?
　　這些稱號現在同時指向蕭默最熟悉的師尊，反而讓他覺得陌生了起來。接二連三的秘聞往事出現，讓蕭默有些難以消化理解，而所謂“囚禁”究竟是何意，慕容言不想說，蕭默也就沒有問。一時間，蕭默找不到話來接，二人同時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好了，扯得這麽遠。”慕容言率先從慨歎中回過神來，“我離開陵城的這短時間，還要你多幫幫我的幾個徒弟。我老啦，懶得費力教他們，讓你們年輕人折騰去吧。”
　　蕭默連忙拱手施禮:“前輩放心，晚輩定當不負所托。不知前輩要去哪裡，去多久?”
　　慕容言愣了一下，看向蕭默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傻子，說道:“我剛才不是都說了嗎?去逍遙峰看你師尊啊。”
　　蕭默這才想起方才慕容言所說的話，去逍遙峰中間，還有“跟他一塊”四個字。蕭默心中腹誹道，您這說的還真直接。
　　於是客氣地應了聲，蕭默又提出了自己的問題:“那前輩去逍遙峰，晚輩的墨……恐怕還請前輩費心。”
　　“這個好辦，”慕容言點頭笑道，轉身走向後院走去，“小子，跟我來！”
　　過了兩圈回廊，穿過一個建在正中除了好看毫無意義的涼亭，又繞過了一排蕭默叫不上名字的粉紫色花樹，才走到一個又寬敞又普通的房子前。
　　之所以說這個房子普通，那是和畫苑裡的其他的建築相比。拿到外面去，就算是陵城外城那一圈住房中，這間房也算得上裝飾華美了。
　　慕容言掏出了一把形狀奇異的鑰匙，伸進去扭了三圈，才將鎖打開。
　　走進去，蕭默就看見各式各樣的模具和工具，還有一個不小的火爐。
　　這是一個工坊間，只是沒有想象中那樣塵土飛揚罷了。
　　慕容言熟門熟路地繞過一堆擺放在地上的木架工具，走到牆根地下一個半高的櫃子前，從裡面取出一方錦盒出來，又原路繞回門口，將錦盒遞到了蕭默的手上。
　　蕭默看了看慕容言，一隻獨眼示意他打開。
　　錦盒裡面鋪了黃稠，上面整整齊齊碼著六塊墨。墨塊方正，不飾花紋，連字也沒刻，光溜溜的。顏色烏黑，磨口光滑，色澤十分亮堂，顯然不是松煙所製，確實是蕭默要的油煙墨。
　　“老夫做的！”慕容言說這話時，顯然有一分驕傲得意，“這種技術剛剛經過嘗試和驗證，還不熟練，所以市面上很少見得到。不過老夫早已研究出了製作之法，這六塊墨拿到外面去，給十金我都不賣！”
　　蕭默捧著錦盒，急忙道:“這太貴重了，晚輩承受不起，還請前輩找些便宜的吧。”
　　慕容言正色道:“那怎麽行，你既然找了老夫，老夫當然得給你拿好東西。不是老夫自誇，別看這玩意兒其貌不揚，你磨出來就知道了，絕對細膩順滑！誒，差點忘記問了，你要這墨是送人啊，還是自用啊?自用的話，是寫字還是作畫?”
　　蕭默咬了咬牙，說道:“晚輩……拿來鑄劍。”
　　啪！
　　慕容言扣上錦盒蓋子，二話不說地就往回收。
　　……
　　走出南陵畫苑門口時，蕭默手上捧著兩樣東西。一個是《鐵筆生花劍法》，另一樣，就是方才的被收回去的那個錦盒。
　　慕容言到底還是給了蕭默一塊。雖然蕭默看著他的表情，知道這位老人家其實心疼得很。蕭默也知道，恐怕在他眼裡，自己已經被打上了一個暴殄天物的標簽。
　　出來的時候，蕭默又繞了好久，這才找到正門所在。偶爾也遇見一兩個路過的年輕人，但也並不相識，蕭默就沒有問路，愣是靠著一雙腿走了出來。
　　前腳剛跨出門檻，蕭默就看見門外駛來一輛四平八穩的馬車。
　　馬車夫兩手隱隱用力，看不見太大的動作，兩匹馬就穩穩當當地停在了畫苑門前，既不亂動，也不叫喚，顯然訓練有素。
　　申石從馬車上慢慢悠悠地走了下來。掀起帷幔的時候，蕭默隱約看到車裡還有一個女人。
　　說來十分奇怪，蕭默感覺自己看見那位腰身略微有些粗的男子才剛剛走下馬車，眨眼間就走到了身側，等到蕭默反應過來回頭看時，申石已經鑽進畫苑裡面去了。
　　有古怪。
　　這個念頭剛從蕭默心中升起，就被他按了回去。
　　或許只是看得不仔細吧。蕭默心中解釋道。於是他腳步不停，繼續向外走去，打算先返回陵城，把鑄劍的事情安排好。
　　錯身經過馬車的時候，那個手很穩的馬車夫卻忽然叫住了他。
　　“這位少俠，”
　　馬車夫道，
　　“在下對你腰裡的這把劍……很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