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默扭頭看了一眼這個馬車夫。
　　此人相貌算不上特別，看來看去，只有臉頰上的肉算是一個記憶點。畢竟同為趕車的車夫，他的同行們往往面色蠟黃，瘦得看得見骨骼輪廓。反觀此人，他的臉不僅看起來紅潤，而且還有點肉。
　　雖然看馬車佩飾，家境殷實便可略知一二，但如果家裡的下人都能吃好喝好，那才是真的有錢。下山之前蕭默不懂這些，也是在陵城周遭繞了許多天，才發現原來不修行的尋常百姓，吃飯都是問題。
　　眼前此人叫住自己，按照蕭默一慣的脾氣，是不願意理會的。但此人還提及了腰間的劍，蕭默當然要留一分神。
　　【殘雪】是小冬的劍，小冬是四月的人。
　　車夫要問的是小冬還是四月?
　　蕭默心中也有了好奇，他很想知道問題的答案。
　　所以他嘴上回話，手卻不經意間地放下，向腰腹前沉去，眼睛也不露聲色地盯住了車夫的身肩膀和手肘。如果情況稍有不對，蕭默可以隨時丟下手上的錦盒去拔劍。
　　只要劍在手，蕭默不怕任何變故。
　　“你是誰?要幹嘛?”
　　接連兩問。
　　“一個車夫，想問少俠做不做買賣。”
　　“什麽買賣?”
　　“買劍。”
　　“不賣。”
　　蕭默扔下話，當即捧起錦盒轉身走開，並不打算多做糾纏。
　　他原以為又是遇上了有所牽連的人物。之前車夫開口攔他的時候，說辭確實很唬人，讓蕭默當即心生警惕。但這三言兩語間所談的內容，實在是讓蕭默一點都不想繼續下去。
　　買劍?可我憑什麽要賣給你?再說了，買小冬這把劍幹什麽?買回去等著四月找上門來嗎?我和四月有帳要算，你也有?
　　林林總總從蕭默腦中閃過。
　　所以蕭默不賣，也懶得做任何多余的解釋。
　　可沒想到，走也不行。
　　一隻手當即握住了蕭默的胳膊，顯然不想讓他離開。
　　蕭默眉頭緊皺，心生厭惡，當即便肩膀使力，猛的向前一掙。這一下雖然沒有暗暗附著內力，但也是習武之人獅子搏兔的力氣，尋常人當然承受不了。只是蕭默沒想到，這車夫的手竟然紋絲不動，就像蕭默本來也從未動過一樣。
　　“你要動手?”蕭默扭頭，一字一句如同從牙縫裡蹦出來。
　　車夫神色堅定，沒有更多的舉動，也沒有說話。他的手上看不出有多用力，但就是能讓蕭默一步都走不開。
　　“那你就試試！”
　　蕭默雙眸一凜，沒被握住的右手當即拿起錦盒，向著車夫頭上砸了過去。力道十足，這一下如果挨得結實，這車夫恐怕當場就就要頭破血流。
　　無緣無故被人動手攔住，那就得還手，蕭默一直覺得這種情況下沒什麽道理好講的。
　　只是錦盒未能如蕭默所願砸在車夫的腦袋上，而是撲了個空。
　　何止是錦盒撲了空，蕭默整個人都撲了空。
　　只見那車夫握住蕭默的左臂，當即向後一跳，躲過蕭默這一砸的同時，也將蕭默整個人都帶偏了些許。蕭默雖然常年習劍，腳步也算扎實，但也不得不騰挪兩下，至少兩條腿是站不住原地了。
　　一擊不成，蕭默自然不會束手待斃，當即將錦盒向一旁丟出，秘籍和墨塊在盒子裡晃蕩作悶響。
　　擰腰，低手，【殘雪】順勢出鞘。
　　窄劍不僅利於刺擊，也更靈活，當即就隨著蕭默手腕翻轉繞過了後背，自下而上地斜撩上去，正撩向馬車握著蕭默胳膊的那隻右手。就算這馬車夫力氣再大，如果還要繼續這樣握住不放，那就一定會被劃中手腕。
　　手腕乃人身要害，不僅傷及經脈，如果血流不止，更會有性命之憂。
　　於是車夫撒手。
　　蕭默當即借機穩住身形，提劍又刺。
　　劍氣有如臘月寒梅，孤傲清冷，透著高貴的淡漠。映照在車夫的眼眸裡，就是一道雪白色的劍光。
　　車夫當即閃身避開，身體將蕭默刺來的劍裹在了腋下，然後整個人向外一轉，就讓開了這鋒利的劍招，只是被輕微劃破了胳膊。車夫皮肉受傷，但動作沒有絲毫停滯，反而借著旋轉的步伐向前再挪一步，擰腰沉肩，合身向蕭默撞去。
　　蕭默隻感覺被一股巨大的衝力撞向胸膛。這一撞之威，讓自己雙腳都幾近離地，一時間頭暈眼花。
　　車夫吐出一口濁氣，兩腳站立原地，並沒有繼續追擊。
　　蕭默面色鐵青。
　　這算是下山以來，他第一次落敗。雖然起先的一劍只是為了逼退此人，用的也是當初模仿小冬劍意的招數，但畢竟也是自己劍術修為的體現，就這樣被一招破去，實在是讓蕭默大為受挫。
　　現在他當然可以繼續提劍攻擊，他還有許多招劍法可以用，包括【玉井天池】和【刻舟求劍】兩招玄妙絕招。
　　但敗了就是敗了，因為對方也沒有在合身一撞之後繼續出手。否則隨便一拳直搗前胸，或是膝蓋踢頂，都足以讓蕭默吃上好大的苦頭。
　　蕭默知道這些，所以他更清楚，自己確實敗得徹底。
　　“你到底是誰?”蕭默咬牙問道。
　　車夫道:“我叫阿權，駕馬車的阿權。”
　　“你想要這把劍?”
　　“想要，你開個價。”阿權道。
　　“你要它幹什麽?”
　　“拿來賣。”
　　“你欺人太甚！”
　　蕭默怒從心頭起，隻覺得羞憤難忍，恨不能把眼前這個叫阿權的狠狠痛打一頓。
　　其實只是先前一招之間落敗，已經讓蕭默心態失去了平衡，現在又聽到對方說這買劍再賣的荒唐理由，更讓蕭默覺得這個車夫是在戲弄自己。
　　於是他再度出手。
　　劍光凌厲迅猛，卻並不是蕭默掌握的兩個絕招之一。
　　【玉井天池】取天池之水滋潤萬物，聖潔無塵之意;【刻舟求劍】更是蕭默對劍術研究的精華所在，重在對劍法路數的判斷。
　　而現在蕭默使出的這種泄憤一樣的手段，則是一種殺氣甚重的武功，名叫《攻殺劍法》。
　　這門劍法出自軍中，蕭默也不知道為何會在逍遙峰的藏經閣裡。軍中的武功往往簡單粗暴，只為了追求極致。
　　極致的攻擊，極致的防守。
　　因為軍隊不止一個人。
　　所以死了一個人也不要緊，要緊的是整支隊伍的作用還在。
　　《攻殺劍法》便是如此，它只有兩式。
　　蕭默手掌緊握，虎口狠狠貼住窄劍的護手。這種握劍的方式十分死板，但勝在力氣扎實。窄劍凌空當頭劈下，這一劍讓人來得太快，逼得車夫阿權臉色一變，腳下連連後退數步，根本不敢去接。
　　第一式，便是【攻】！
　　窄劍愣是劈出了開山大刀的氣魄，劃過車夫阿權面前時，劍風甚至刮得他鼻尖生疼。如果他退得再慢一點，鼻子就會直接被劈開。
　　蕭默當即又是踏步上前，身形向下一低，窄劍卻橫掃而過，劃出一個巨大的半圓，正斬向車夫阿權的喉嚨。
　　【攻】後第二式，當然是為了【殺】！
　　接連兩招，迅猛、狠毒、猝不及防。車夫阿權無處躲避，隻得身子向後仰天斜倚，讓蕭默橫掃而來的劍風掠面而過。
　　行走江湖不少賣藝的，喜歡把這招叫做鐵板橋，據說是身體僵直如同鐵板放平。後來有的人將把式練走了樣，變成雙手雙腳著地而腰部向上弓起，整個人的形狀就像是一座拱橋，鐵板橋因此得名。
　　阿權這一招卻是不同。只見他身體平直後仰，像是躺在一張看不見的床上，兩條腿卻從膝蓋處彎折，小腿扎實地豎立在地，絲毫不見晃動。
　　蕭默下意識地勾腳一踢，想要將其徹底擊倒在地。可當腳背踢上車夫阿權的腿時，蕭默隻感覺一股劇痛傳來，就像是踢在一塊石頭上。
　　於是，蠻橫迅猛的兩招《攻殺劍法》過後，最終以蕭默忍著鑽心腳痛跳開結束。
　　阿權直起身來，面色不改道:“少俠脾氣這麽大，看來買賣是做不成了。”
　　蕭默右腳不敢粘地，故而站得有些歪斜，手握著【殘雪】拄地道:“你到底是誰?”
　　“我說過了，我叫阿權，駕馬車的阿權。”
　　“莫要再裝傻！”蕭默大聲道，“如果我猜的不錯，你方才用的是鑄劍堂的功夫，名叫《農夫山拳》！”
　　這世上的功夫和龍江裡的魚一樣多。魚有大魚也有小魚，就像武功有的出自名門正派，但也有的出自山野村夫。
　　《農夫山拳》就是一門鄉野農民創造出來的武功，最開始只是用來鍛煉身體，後來才逐漸傳揚開來。因為練法簡單直接，被鑄劍堂拿來教授給收納進來的鐵匠們，只是名字一直未改，還是叫《農夫山拳》。
　　當然，如果陳越知道，肯定還會因此笑破肚皮。
　　這門武功分三式，【搬山勁】、【鐵山靠】、【定山樁】。對應方才車夫阿權一握、一撞、一立腿仰身的招式，不難猜。
　　阿權聽到，老實回答道:“以前乾過鐵匠，不賺錢。”
　　“那當個車夫就賺錢了?！”蕭默心中難平，又犯了平日裡抓不住重點的老毛病，不禁叫罵道。
　　阿權認真地點了點頭道:“賺錢，可多了。”
　　蕭默咬牙切齒。
　　正在此時，方才停在門口的那輛馬車終於有了動靜，車窗格內的簾子撩開，露出裡面一張精致嫵媚的臉來。
　　“打完了嗎?”
　　女子嬉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