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風化為勁氣激射而過，刮得顏廷耳朵生疼。
　　“什麽！”
　　顏廷心中大驚。
　　莫問那皮面具下露出的一雙眼睛之中閃過了一絲決然。他將這威力強橫的一拳強行打偏了一寸，生生從顏廷的耳邊擦了過去。
　　這一拳並沒有打中。
　　但顏廷使出的一爪卻沒有絲毫的猶豫。
　　鷹爪出，尤不若拳掌之劈擊，猶可借腕臂之力而貫之。
　　這一爪自下而上，穿過莫問的雙臂，四指直接插向莫問的下頜。
　　等到顏廷反應過來之後，勝負已分。
　　砰——
　　莫問整個人被顏廷這狠毒的一爪連根鉤起，現在又摔落在地。
　　俗語有雲，月明星稀。中秋這種滿月的夜晚，月光會照亮一些，星星往往是暗淡而稀疏的。莫問躺在地上，卻似乎看見了滿天繁星。
　　他記得自己十七歲的時候，也喜歡這樣躺在地上看星星。
　　“你！你為什麽……”顏廷站在原地，雙眼欲裂。
　　莫問笑出了聲，說道:“沒想到嗎?”
　　顏廷撲通跪下，雙手握著莫問的脖子。在莫問的下頜上，有四個手指插出的血洞，血肉模糊。
　　“我下手不重……我這麽多年沒練功了，不重的。你撐著點，我帶你找大夫……”
　　“無所謂了。”莫問道，“我這一生殺孽太重，早晚要死的……是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你說什麽胡話！”
　　“事實如此。”莫問扯了扯嘴角，“我最擅長劍術，拳腳確實比不了你，沒什麽不能承認的。我可沒有讓著你……我和四月有仇，不能不報……我們這麽多年兄弟，也不能對你下手……你既然要為四月做事，這是唯一的辦法……”
　　“非要這樣嗎?”顏廷吼道，“朝廷又怎麽了?四月又怎麽了?有吃有喝，有大房子住，還不是一樣?我這麽選到底有什麽不對?”
　　莫問笑了笑:“朝廷底下辦事，確實什麽都有……但是……沒有自由。”他歎了口氣:“其實摘星樓也沒有自由……你說得對，在哪一樣的。人活著，就不會自由自在，死了才能解脫。”
　　“那這又是何必……何必啊?”
　　顏廷的心中盡是悲和恨。
　　多年兄弟，最後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或許根本就不是什麽造化弄人。從他知道四月的背後是皇帝在支持的那一刻起，他們之間就注定要有這樣的結局。
　　這世上最難化解的就是仇恨。
　　四月的血仇太過深重，對莫問來說，這是無法饒恕的罪行。而現在顏廷站到了四月的那邊去，也成為了無法饒恕的幫凶。
　　即便這一切相隔了二十年。
　　即便時間可以讓一個狂傲少年變成中年男人，也洗刷不掉那淋漓的鮮血和屈辱。
　　有些事情已經發生，就無法挽回。
　　莫問的氣息漸漸微弱了下去，眼神也開始渙散了起來。顏廷看在眼裡，知道已經救不回來了。
　　他忽然開始恨自己為什麽要練《鷹爪功》這種狠辣的武功。如果自己練的是《太極拳》，絕對不會出現這樣的結果。
　　“你有什麽心願未了嗎……”顏廷忍住老淚，想要最後做點事情來贖罪。
　　然而莫問則是笑了笑，說道:“我說了，你會幫我嗎?”
　　顏廷默然。
　　“那就是了。”莫問道，“你也知道，又何必再問?”
　　他又抬眼看向天空，心馳神往:“江湖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樣子了。重建的摘星樓也不是摘星樓。四月呢?二十年前，北邊那個皇帝也剛繼位吧?弟弟死了，卻要別人替他報仇。”
　　顏廷聽了這話，忽然睜大了眼睛，盯著莫問道:“你的意思是?”
　　“只是猜測。”莫問道，“如果事實真是如此，那我們就都錯了。”
　　“我會查清楚。”顏廷咬牙道。
　　莫問道:“隨你吧……只是你現在已經被卷進來了，還能自保嗎?”
　　顏廷回答不出。
　　“如果真出了事情……誰保護柔兒?靠那小子?”莫問道，“你好好想想吧……離朝廷越近，真的就越安全嗎?”
　　顏廷還是回答不了。
　　莫問看著顏廷沉默，知道他聽到了自己的提醒，忽然放心了許多。他輕輕一笑，閉上了雙眼。
　　圓月當空。
　　今夜是中秋夜，應該闔家團圓。
　　……
　　顏廷埋葬了莫問。
　　鷹爪功不僅能殺人，還能挖土。
　　即便是最後，顏廷也沒有揭下莫問的皮面具。
　　他從沒有見過莫問的真面目，但他大概知道，莫問曾經也是一個俊朗的少年。
　　至少曾經是。
　　做殺手的時候，一張好看的臉可能會讓刺殺變得方便，但同樣也更容易被人記住。為了逃命，他刮花了自己的臉，從此變成一個醜陋的乞丐。
　　後來乞丐不需要討飯了，有人帶著他吃香喝辣，一張滿是刀疤的醜臉就成了他不能接受的缺陷。
　　誰能接受自己足以自傲的相貌變成這副模樣?
　　所以莫問戴上了面具， 連睡覺也不曾摘下來。不管去到哪裡，他都不會住有鏡子的房間。他拒絕談婚論嫁，因為他曾經出入過風月，知道不會有女人願意嫁給他這樣的人。
　　他從未停止過探尋。二十年了，四月的消息、摘星樓的消息，只要一有流傳，他總是第一個知道。
　　只是他很少主動去做什麽。
　　他畢竟自己也三十好幾了，心氣雖然不老，但確實已經不再年輕。
　　現在，他終於可以休息了。
　　這世上，少了一個二十年前聲名大振的摘星樓殺手，多了一座荒郊野外的無名墳墓。
　　或者說，這連墳墓都算不上，不過就是一個小土包而已，小得甚至有些不起眼。如果有人經過，根本不會把聯想到這是一座墳。
　　久而久之，走的人多了，或許還會被踩成平地。到那個時候，就連墳墓都不會留下。沒有人知道，在這樣的一個官道旁邊，還埋葬著一個江湖的傳說。
　　你問，為什麽這個人死去之後，要被埋在這種地方?連一塊墓碑都沒有，也找不到任何標識，他的親朋好友以後要怎麽祭奠他?
　　你會得到一個高深莫測的回答。
　　世間諸多問題，緣由因果眾多。如果事事都要問個明白，活著就會不自由。
　　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也未必會比不知道來的更好。
　　既然如此，何必再問?
　　莫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