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廷趕到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晌午了。
　　從辰都一路往京都走，最短的路途就是過坤州，渡江水。押送也好，追人也好，都是這一條路。沿路會經過四城三關，樹林丘陵也多見於半路，實際上並不好走。
　　但顏廷並不需要把整條路都走完。
　　還沒離開安州地盤的時候，他就已經走到了目的地。
　　小丘之下，遍地橫屍。
　　他來晚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莫問是成功了的。顏廷的趕到沒有改變任何事情。
　　十二個黑甲騎兵，排起陣列來可抵擋百余步卒，卻一個不剩地死在了荒郊野外。從死狀上看，他們並不是遭遇伏擊，每一個人身上都有不下四五處的傷口。這些傷口看起來像是刀傷，只是血液已經乾涸，凝結在破爛的衣衫和盔甲上。
　　這說明他們在死前是經歷過正面搏殺的。而能夠切開黑甲的，也必然不是普通的利器。
　　但這裡並沒有其他人的屍體。
　　也就是說，這十二騎兵沒能拉上任何一個人墊背，完全是被單方面地屠殺。
　　顏廷得出這個結論之後，隻感覺到一陣惡寒。
　　他在心裡告訴自己，或許是因為攻擊十二騎兵的人帶走了同伴的屍體，所以才留下了這樣的現場。
　　可摘星樓真的有這樣的手筆嗎?
　　按照顏廷對摘星樓的印象，他們大多都是亡命之徒，做事情都只看能換來多少銀錢。他們彼此之間沒有任何感情，為了共同的目標可以合作，也可以自相殘殺。他們不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但顏廷比誰都清楚，摘星樓最近的動作，確實和往常大有不同。
　　一個以銀錢維持運作的殺手組織，能集結起二百個殺手聽人號令，這本就有些超乎想象。而在自己領了聖旨回到辰都之後，摘星樓一而再再而三地收縮生意的范圍，也完全一改之前囂張的態度。
　　永真和尚到辰都鬧事，是顏廷一手安排的，付出的也只是一點銀子而已。而摘星樓對此所作出的反應，是沒有反應。
　　沒有人出來報復和反擊，永真和尚是大搖大擺地離開辰都的。
　　打不還手，這是摘星路在辰都表現出來的態度。然而在另一邊，摘星樓卻直接伏殺了二十四個皇帝親衛騎兵。
　　懦弱和囂張同時出現在一方勢力之上，這是很讓人懷疑的事情。
　　足夠讓人反過來懷疑其中一件事並不是摘星樓做的。
　　現在亡羊補牢，兩隊親衛騎兵死在安州是無法挽回的事實，顏廷現在能做的只有搜集證據。
　　他想知道摘星樓到底要做什麽。
　　於是他下馬。
　　顏廷並不是專業的捕快，也不擅長痕跡搜查這類事情。他忍著血腥和腐臭的氣味翻看著這些死去的騎兵，也並沒有看出太多的東西來。
　　或許蕭默在場，還能從刀口上看出一二端倪來，推測一下襲擊者使用的是什麽刀法也未嘗不可。
　　但顏廷沒這個本事。
　　所幸，他也並不需要看出來什麽。
　　因為有人會替他解答。
　　就在顏廷翻看痕跡的時候，他身後的一個“屍體”忽然彈起，隨後抄起一把鋼刀，便向顏廷斬了過來。
　　他偷襲的時機找的並不是很好，至少沒有等到顏廷靠近的時候再動手。這不僅使得他沒有做到一刀斃命，而且還留給了顏廷一點反應的時間。
　　一般人聽見身邊有異響，第一反應一定是轉身回頭看。但顏廷說到底也是混過江湖的，哪怕江湖已經不是二十年前的江湖，有些經驗也依舊適用。
　　所以他的第一反應是躲。
　　把全身的力氣都用上，第一時間遠離發生異響的地方，朝反方向拉開距離。保證自己安全之後再觀察變動，才是一個江湖老手該做的事情。
　　所以這一刀落下之前，顏廷是有所防范的。
　　但他沒躲開。
　　有所防范，和身體的反應跟得上腦子，是兩回事。
　　他真的老了。
　　這一刀迅捷如秋風，無情斬落。顏廷雖然立刻就向前飛撲，也只能是堪堪躲開，背上還是被這一刀斬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對決之中，先受傷者往往也先死。血液的流淌會讓人損失大量的體力，肌肉的疼痛也會極大程度地阻礙動作的施展。如果二者的水平原本相差無幾，受傷者就往往會落入任人宰割的地步。
　　顏廷身中一刀，就勢向前滾了一圈，然後迅速翻身蹲伏。這一連串的動作身法不可謂不快，起碼有效地躲開了對手的第二刀突襲。
　　“顏大人伸手矯健，寶刀不老啊！”那人見第二刀不中，反而開口譏諷道。
　　顏廷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爭取讓自己這副已經開始衰老的身體盡快恢復一些力氣。他悄悄地打量了那人一番，除了一身用於偽裝的殘破黑甲以外，面相上看不出任何特點。
　　但肯定不是那二十四人之一。
　　這讓顏廷暗暗松了口氣。
　　摘星樓就算神通廣大，也沒本事把臥底安排到親衛騎兵裡面去。如果此人乃是一開始就被安插進這兩隊騎兵中的摘星樓內應， 那事情的嚴重程度就要遠遠超乎自己的想象了。
　　於是他故作輕松地反問道:“你認識我?”
　　那人笑道:“安州之中，還有誰會不認識顏大人呢?你的腦袋，可是值很多錢的。”
　　顏廷聽了這話，似乎感覺到了哪裡不對勁。
　　“你是在這裡等我的?”他試探道。
　　那人道:“那是自然。不過，顏大人你來的可是真慢，白讓我等了一上午。”
　　雖然背部的疼痛愈來愈烈，傷口混合著塵土，恐怕還有潰爛的風險，但顏廷還是暫時講這些都拋開，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對話上。
　　他覺得自己正在靠近真相。
　　“一上午?你是什麽時候來的?”他又問道。
　　那人聽見顏廷接二連三地提問，提著刀走得靠近了些，用刀身拍了拍顏廷的臉，嘲笑道:“顏大人，你這是在審犯人嗎?現在你的命在我手上，你有什麽資格問這麽多問題?”
　　“哼，如果你想殺我，痛快點一刀就是，又何必廢話?”顏廷回擊道，“說罷，你有什麽條件?”
　　“顏大人果然好膽色。”那人笑了笑道，“其實嘛，我不要什麽金銀財寶……”
　　只是這話反而讓顏廷心裡一沉。
　　果不其然，那人脫口而出的，就是顏廷猜測的、最不希望聽到的答案。
　　“聽說顏大人手裡，有一招劍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