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蕭默才開口。
　　“這些燈是哪裡來的?”
　　“自然是有人放的啊。”顏依柔蹲在岸邊，伸手撩撥著河水。
　　“可我沒在附近看到別人。”蕭默道，“難道……這些水燈，都是河水的上遊漂流下來的?”
　　顏依柔回過頭來:“算你聰明。集市上專門有人賣燈，不但價錢貴，而且還擠得很。反正最後都要流到這裡來，還不如直接到這裡來看。”
　　“沒想到還會有這種地方。”蕭默感歎道，“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
　　顏依柔則是甩著手上的水站了起來，不屑道:“這算什麽，有的是比這更美的。我爹說，京都之中有一條河貫穿東西，能有一裡寬！周圍不僅修建了瓊樓玉宇，就連跨越河流的橋梁，都是美輪美奐。今晚，那條河上放的燈又何止千百，恐怕要上萬呢！”
　　說到這裡，她忽然放低了聲音，道:“上萬盞燈，比天上的星星還多，一定很漂亮。難怪它叫流星河……”
　　蕭默聽著顏依柔語氣中的轉變，忽然感覺特別熟悉。仔細一想，這不就是剛才提到美酒時，自己說過的話嘛。
　　睹物思人，是因為物和人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就算聽起來好像風馬牛不相及，但只要人願意，總能在記憶之中找出一點點由頭來。
　　顏依柔，應該也是想她父親的吧。蕭默心中猜測道。
　　“你沒有去過京都嗎?”他問。
　　“怎麽，你去過?”顏依柔一臉不服氣。
　　蕭默道:“我當然沒有。只是你父親作為知府，算是朝廷命官了，應該帶你去見過世面才對。”
　　顏依柔聽了，則是諷刺一笑，道:“什麽朝廷命官，就是個買來的位子而已。除了吃一點俸祿，還有什麽別的本事嗎?都是聽起來威風罷了。拿到那些武林門派面前，可有一個人把朝廷命官放在眼裡?”
　　蕭默默然。
　　他似乎無意中得知了一些並不方便被他知道的事情。
　　顏依柔卻越說越起勁，繼續道:“知府?能管多少事情?欺負老百姓罷了，六扇門帶刀上門的時候，他敢把那些捕快轟出去嗎?不說遠的，九州評劍這麽大的事情，他有資格說上一句話?江左這麽大的土地，朝廷想要徹底控制在自己手裡，要花多少時間?不靠軍隊南下奪城，難道靠他?”
　　這話越說越危險，蕭默連忙湊上去拉住顏依柔，不敢讓她繼續這樣胡言亂語下去了。
　　“北邊朝廷的事情，還是不要多說為好。”蕭默皺著眉頭，語氣嚴肅道。
　　顏依柔被蕭默拽得轉了個圈，本來就迷糊的腦袋一下子更暈了，嘟囔道:“朝廷?什麽朝廷?我說朝廷了?”
　　看見顏依柔這副東倒西歪的模樣，口中又胡言亂語，蕭默眉頭更緊，嚴肅道:“你喝得太醉了。”
　　顏依柔聽了，瞪著眼睛道:“喂！本小姐是第一次喝酒啊！我哪知道這玩意兒後勁這麽大?怎麽?嫌我發瘋?那剛才喝的時候你怎麽不攔著我?”
　　蕭默一時語塞。
　　他能說什麽?難道說他以為顏依柔好歹長這麽大了，對自己的斤兩有把握，所以才沒有多嘴?
　　哪知顏依柔忽然間像是懂了什麽一樣，眼神曖昧道:“哦，我明白了……你是想灌醉我對不對?灌醉了，就好下手了……哼，都是這樣，你也一樣，和他們沒有區別……”
　　說完，顏依柔的就開始站不住腳，身體則向蕭默的身上靠去。
　　蕭默當即伸手扶住了她，只是臉色十分陰沉，像是憋了三年沒有下雨的烏雲。
　　“我帶你回去。”蕭默沉聲道。
　　顏依柔晃著腦袋，道:“回去?回去好啊，回去有床，比在這好多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蕭默已經有些憤怒。酒勁和怒火一同上湧，他自己都感覺得到自己的臉正在發熱。
　　“我願意說什麽……就……說什麽……”
　　顏依柔的聲音越來越小，然後腦袋一沉，再沒有說話了。蕭默仔細一看，卻發現她閉著雙眼，已經睡著了。
　　於是蕭默滿腔的怒意就這樣憋在了心裡。
　　他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平複下來，盡可能不用指責的語氣對顏依柔說道:“我帶你回去。”
　　……
　　蕭默背著顏依柔回到顏府，交給小茹細心照顧之後，他才松了口氣，立刻就離開了顏府的後院。一方面，是小茹看著他的眼神讓他十分不自在，另一方面，則是他想要去拜訪一個人。
　　那就是莫問。
　　雖然顏廷說莫問永遠都在，但蕭默並不相信這一點。人不是工具，也需要休息，不可能十二個時辰不間斷地工作。至少剛才出門一趟，蕭默能確定自己的身後沒有跟著任何人。
　　今天是中秋， 自己作為晚輩，還是應該去看看的。
　　蕭默心中決定後，便到廚房拿了一點小餅，打算帶給莫問。雖然對莫問來說，隨手偷一點東西吃簡直和動動手指一樣簡單，但蕭默親自送過去，畢竟還是意義不同的。
　　拿油紙包好揣進懷裡，蕭默便走到了那棟小樓之下。用老方法登上房頂，再穿過漆黑的通道，走到了那扇木門前。蕭默因為分心小餅不要被壓壞，走得也慢了一點。
　　敲門。
　　無人應答。
　　“前輩睡下了嗎?”蕭默隔著門問道。
　　還是無人應答。
　　一連喊了三聲，蕭默終於感覺到了一絲不對。
　　莫問不在裡面！
　　那他會在哪?
　　不知怎的，蕭默心中突然生起一種不好的感覺。
　　白天或許莫問到處閑逛，但到了晚上，多半都會在這小樓夾層的房間中休息。就算偶爾有什麽事情，也會找到自己說明一二。起碼這段時間，蕭默所知道的不少消息都是從莫問這裡聽來的。
　　已經這個時辰了，莫問會在做什麽?
　　蕭默一邊想，一邊原路走了出去。費了兩遍功夫重新爬回了樓頂之後，他還是覺得十分不放心。
　　於是他甩出分筋索，鉤住房頂的房簷，順著掛了下去，一腳踢開了樓外的那塊木板，整個人蕩了進去。
　　點燈。
　　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