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瞬息萬變，唯有太陽一定照常升起。盡管前一夜發生的事情足以震動整個江湖，第二個早上也還是會天亮。時間的流逝不帶任何感情，每一個時辰都是同樣變化，不管在這期間發生過什麽。
　　重傷昏迷的那段時間，蕭默對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還是之後葉傾城將所有細節盡數相告。
　　陳越會出現，蕭默是沒有想到的。而他能夠全身而退，則更是出乎蕭默的意料。
　　從形勢上看，整夜的風波就是因為一招劍譜。百花山莊、摘星樓、天青城、天機書院、六扇門，各方勢力存在於一個地方，陳越卻能在這樣的局勢之中找到機會奪走劍譜，著實不簡單。
　　只是，接下來的事情一定會更加麻煩。
　　上官楓直接打破自己老爹的安排，破壞了九州評劍，把原本的計劃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爛攤子。
　　而他自己卻死在百花莊裡。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說他任性還是愚蠢都已經沒有意義了，問題是始作俑者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之後，誰來承擔後果。
　　這就像是一個擰巴的難題。
　　如果上官楓真有那麽強悍，足以橫掃江左獨步天下，那自然可以一人擔下。可那樣的話，他也就不會死，問題也就不會出現。
　　而對江湖人來說，既然上官楓死了，那帳就應該被算在他老子的頭上。
　　蕭默忽然間有些同情上官臨。
　　兒子客死他鄉，眼下他不僅孤立無援，還要給天下人一個說得過去的交代。
　　這還不算自己信任的仆人的背叛。
　　陳管家和顏廷那晚究竟達成了什麽樣的談判，蕭默眼下並不知道。
　　葉傾城救醒蕭默和顏依柔之後，二人狼狽地回到了顏府。奇怪的是，顏廷似乎對此並不意外，甚至沒有因為顏依柔因為任性而身處險地的憤怒。
　　他很平淡，只是讓顏依柔回去好好休息。
　　蕭默似乎明白一些，只是不敢確認。等到顏依柔回房之後，蕭默才敢問出心中疑惑。
　　“莫問前輩昨晚在哪?”
　　顏廷的回答是:“他一直都在。”
　　這話聽起來很讓人放心，但實際上，卻是最無情的回答。
　　按照莫問親口所說，他會在暗處保護顏依柔，可昨晚一整夜，莫問從未露面。即便是蕭默重傷昏厥，也沒有絲毫行動。
　　他一直都在，恐怕也隻保證顏依柔的安危。
　　雖然顏廷這樣說，蕭默心中還有另外一重計較和懷疑。
　　莫問是摘星樓當年僅存的六個高手之一，他會如何看待摘星樓?摘星樓對他又是什麽樣的態度?徐先生帶著兩百摘星樓殺手防火燒莊的時候，他藏在角落裡隔岸觀火，又會揣著什麽樣的想法?
　　所以蕭默決定親自問問他。
　　顏府雖然不大，但找一棟小樓還是有一些困難，蕭默還是繞了半圈才找到了莫問的藏身之處。
　　蕭默並沒有選擇用分筋索鉤上樓牆，而是先爬上了樓頂，揭開了那幾塊遮蓋的瓦片，跳了下去。
　　熟悉而又新鮮的黑暗籠罩而至。
　　蕭默穿過遮蓋漆黑的過道的時候，忽然有了新的感受。
　　他似乎能夠理解莫問的心情了。
　　陷入黑暗的感覺是可怕的，因為你看不見也聽不見，你最信賴的眼睛和耳朵沒有辦法給你任何幫助，你會感到恐懼。
　　但畢竟還活著。
　　觸覺依舊靈敏，手腳還能活動，那就還有搏鬥的機會。而當你熟悉了黑暗之後，便再也沒有人什麽可以讓你慌張無措。
　　莫問似乎聽見了蕭默的到來，又或者是早就想到他會有此舉動，因此沒等到蕭默走到過道的盡頭，就已經看到了昏黃的燭光照亮眼前。
　　“前輩……”
　　“先進來。”莫問招呼道。
　　房間之中隻點了一盞燭燈，並不夠亮，但足以讓蕭默看個清楚。房間說到底只有一個夾層的高度，並不適合久站，二人就隨意地坐了下來。
　　“折騰了一晚上，你不去休息，來找我做什麽?”莫問隨口道。
　　蕭默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腰間包扎的傷口，回道:“無礙，只是皮肉傷。真要說的話，顏小姐受了內傷，她的情況比我更嚴重。”
　　莫問點了點頭。
　　“前輩今晚在哪?”蕭默先問道。
　　莫問答:“我就在莊內。”
　　“莊內何處?前輩又是如何瞞過摘星樓的人手進入莊園的?”蕭默追問。
　　但莫問沒有回答。
　　“前輩……”
　　莫問忽然打斷道:“你究竟想問什麽?”
　　蕭默道:“我只是有些疑慮。江湖人人皆知徐先生和朝廷搭線，雖然在朝廷看來他可有可無，但終歸是一個能說話的人。摘星樓竟然能指使他來做事，我想不明白。”
　　莫問輕聲笑了笑道:“摘星樓的本事，確實遠比你想象的大。”
　　“徐先生帶人放火燒莊，是為了《邀月劍法》?”蕭默忽然問了一個看起來不相關的問題。
　　莫問道:“或許是。”
　　蕭默搖搖頭道:“可是《邀月劍法》被人搶走，反而是摘星樓死傷無數，這不是摘星樓可以接受的結果。既然摘星樓本領通天，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或許如此。”莫問還是語氣平淡，表情藏在皮面具之下，讓蕭默看不出名堂。
　　蕭默又道:“前輩，你過去是摘星樓的人，如果你現在是摘星樓主，你會作何打算?”
　　“你就想問這個?”莫問忽然冷眼看了蕭默一眼，頓了頓道，“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
　　說完，莫問就站起了身，微微低著頭隨意收拾了一下散碎的東西，伸手拿過了唯一一盞燈。
　　這是要送客。
　　蕭默愣了一下，盡管看不見莫問的表情，他也明白自己似乎說錯了話。眼下莫問已經不想繼續談話了，那蕭默也不能勉強。
　　他隻得拱手道:“晚輩告辭。”
　　莫問擺了擺手，又指著那面留著口子的牆道:“走吧。”
　　木板掀開，晚風吹進，亮光透出牆外。
　　蕭默離開之後，莫問又把燭燈放回了桌上。他盤坐在床榻之上，輕輕歎了口氣。
　　他看著自己的手。
　　多年不握劍，原本掌心布滿的老繭已經養好，反而顯得細嫩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