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為什麽要互相傷害呢?

　　同生於天地之間，本為同類，理當攜手與天地爭鬥才對。歸根結底，或許正是因為人和人之間是同類，才會擋了路。

　　美食佳肴就那麽多，皇帝吃了，貧民就吃不到;金銀財寶就那麽多，商人賺走了，雜役就賺不到。有人站在前面，後面的人就像擠到前面去，如果擠出去太難了，那讓前面的人下台也是一種辦法。

　　世上有了武功這種東西之後，尤其明顯。

　　賺不到錢可以去搶，武功越高，能搶的人就越多，吃穿也就會越好。摘星樓也好，各大門派也罷，歸根結底都是一樣的。

　　如果他們不曾習武，便不會有今天。

　　菱花早就知道這個道理。

　　在她師父將蓋正奇介紹給她，告訴她這是師門為她安排的“雪泥”那天，菱花就知道飛雪閣其實和摘星樓本質上沒有什麽不同。

　　顏廷作為一個小小知府，為什麽忽然擲重金聯絡江湖高手針對摘星樓，菱花也並不關心。她此生沒有太多的目的，最想殺的人已經死了，剩下的人殺起來也沒什麽感覺。

　　所以有些道理，她和身在逍遙峰長大而且對道義堅信不疑的蕭默是解釋不通的。

　　只不過無論是蕭默還是菱花，現在都還想不到這一點。

　　在菱花眼中，蕭默就算武功平常，那也是逍遙峰的弟子，見識和修養總是要比手下這幾個落草的山賊強上不少的。更何況光是看著，白衣黑劍的蕭默也要更順眼一些。

　　菱花每次看見手下這幾張粗糙醜陋的臉，都會生理性地感到厭惡。男人本就頑劣難改，還要長得難看，豈不是更讓人惡心?

　　所以有意無意之間，菱花並沒有打算真的對蕭默下殺手。

　　二人又過了兩招，黑劍白匕相碰，交擊之處甚至迸發出點點火星。但打到現在，其實也不過是見招拆招，誰也沒有受傷。

　　蕭默心知菱花的本事絕對不在這三招兩式之間，何況她有內功加持，光是拚耐力就可以拚死自己。

　　於是他借機賣了一個破綻，引得菱花主動搶攻。菱花果然挺起匕首來刺，蕭默眼神如電，當即伸手擰住了菱花的手腕，不讓匕首近身。

　　菱花一手被蕭默控制，當即施展出令人驚歎的軟功，腰身一擰，竟是以腳跟為軸，橫踢出了一腿，逼得蕭默原本要削出的一劍不得不回防身前。

　　然而這也正是蕭默想要見到的。

　　拳腳是武功之中最為特殊的存在，因為不持兵刃，傷敵的距離最短，而且就算打中，其實大多數也並不致命，最多只是受一點內傷。但同時，拳腳又是施展內功訣竅最方便的武功，比起在金鐵鑄造而成的刀劍上附著內力，打出拳勁掌風就要容易得多。

　　菱花擅長軟功和劍術，這搏擊的技巧雖然絢麗奪目，但因為出招頻率太快，威力必然也要跟著大打折扣。

　　挨一腳不痛不癢。

　　蕭默眼看著這一腿橫踢而來，卻也不躲閃，只是立刻松開擰住菱花手腕的左手，兩手將長劍封在身前。

　　菱花一腳正踢在橫攔著的【墨痕】之上。

　　蕭默借著這股力氣，兩腳樁功一收，腳底便離地一個肉眼不可見的縫隙，向後滑行了數步，將距離再度拉開。

　　菱花收腿，腳尖落地的時候有些虛不著力，應該是剛才踢在鋼劍之上而吃痛。

　　然而蕭默並沒有乘勝追擊，而是看了一眼外面。蔣寒已經帶著兩人衝到了門外，正被幾個身材各異的大漢圍攻，余下的那些賭客因為和兩夥人都沒有實質上的關系，便都趁亂溜走了。

　　也就是說，只要今夜不會再有別人摻和進來，時間其實並不緊張。

　　蕭默看著菱花站在自己對面四步距離，不斷調整著腳上的姿勢和匕首的架勢，淡淡道:“菱花姑娘，我聽說你之前已經離開辰都，為何還會再度返回?”

　　菱花鳳眼眯起，冷冷道:“你現在說這個做什麽?”

　　蕭默也挽了個劍花，笑道:“打著無聊，隨便找些話題聊聊而已。”

　　“愚蠢！”菱花冷喝一聲，當即再度欺身上前，匕首接連劃過幾個短促的弧線，將蕭默身前這點空間盡數封死。

　　單從她出招的速度，蕭默就知道這句話有用。

　　【月下美人】叮叮當當地削在黑劍的劍脊之上，但也逼得蕭默無法出招。蕭默雖然此時全身的力氣都用來吃下菱花細雨般的搶攻，嘴上卻還是不依不饒，嘲諷道:“菱花姑娘再用力些，我受得住。”

　　這話不僅嘲諷的力度十足，而且頗有些下流的意味。菱花自小被姐姐養大，聽慣了對男人的這種下流言辭，此時被蕭默出言不遜，更是怒從中來，不可遏製。

　　只見菱花眼神驟然一變，手上的招式卻是由快轉慢，不再是一味靠速度搶攻，而是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變得韻味十足。

　　如此手段， 蕭默應對起來則是十分得心應手，各式劍法信手拈來，和菱花你來我往地打了十多招，也還是誰也佔不到誰的便宜。

　　但兩人其實都知道，一切只不過是鋪墊而已。

　　菱花每刺出一劍，【月下美人】就變白一分，到後來已經分不清是匕首的亮銀還是菱花在上面附著的霜雪內力，只能看見一片模糊不清的白色，透著刺骨的寒意。

　　而蕭默手上的黑劍每接下菱花一招，劍身的顫動也會變得劇烈一分，直到震顫如清晨山寺裡的洪鍾。

　　當——

　　又是一次兩劍相擊。

　　菱花施展腰功，借力凌空翻了個空翻，瞬間便退開了一步距離。而蕭默也兜轉長劍，將隱隱有些失控的劍勢收回。

　　然後便是一道劍光亮起。

　　這劍光是如此冷冽、刺目而又無情，讓人只是看上一眼，便覺得頭暈目眩。可下一瞬間，劍光卻驟然變得十分柔弱，仿佛一隻被風裹挾的小蟲一般，在半空中搖搖欲墜。

　　小蟲飛向蕭默。

　　然後崩散。

　　然後化作了千百隻小蟲。

　　《飛雪劍法》，【囊螢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