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劍法》聞名江湖,靠的不是招式精湛,而是其獨特的淒美劍意。
雪從天上來,晶瑩潔白,文人騷客見之,不吝言辭而稱頌。世人以雪之清潔喻人心,卻又對腳下踩得肮髒的雪泥視若無物,毫不憐惜。
同樣是雪,飛起來,才會受人敬仰,落了地,那就什麽都不是了。
飛雪閣開宗立派的武學之道就是如此。
菱花這一招【囊螢映雪】,劍氣化作雪中螢蟲紛紛落下,中招者只要被一隻螢蟲沾染,余下的劍氣螢蟲便會瞬間跟著找到目標,攻其一處而破敵。
如果劍招擊中要害,那劍氣螢蟲便能直接穿要害而過,斃敵當場,就算打中的是肩膀這種不致命的部位,也足夠撕下敵人一條手臂。
這是飛雪閣最柔弱卻也最狠毒的招式。
《飛雪劍法》一共一十三招,菱花沒有選擇簡單粗暴的【雨恨雲愁】,也沒有選擇絢麗奪目的【散入珠簾】,而是使出了這招,足以見得她已經不是想要殺了蕭默,而是要慢慢地折磨他。
殊不知,這冥冥之中反而正中蕭默的下懷。
激怒對手,讓對手掉以輕心而犯錯,這是兵不厭詐;但激怒對手,讓對手直接甩出劍法絕招來攻擊自己,這是絕無僅有的事情。
只有蕭默會這樣做。
只有蕭默能這樣做。
只見他面對撲面而來的劍氣螢蟲,嚴陣以待,眼底卻抹過一絲悲傷,仿佛在緬懷著什麽。
“莫問前輩,蕭默今日若能活著出去,一定到你墳前祭拜,叫你一聲師父。”
蕭默腦中默念,心境卻前所未有的平靜,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已經消弭。他看不見菱花玲瓏的身段和嬌嫩的肌膚,看不見那宛若曇花盛放的匕首,甚至看不見周遭的一切。
他只看得見這些螢蟲。
飛雪閣立於江左幾十年,賴以成名的劍法也不會輕易被人研究清楚,蕭默自然無法得知這招劍法的要義究竟在何處。他只能拚盡全力地觀察,分辨出這些螢蟲哪些是實,哪些是虛。
蕭默已然失去了對內力的感知,但至少能從這些螢蟲飛過的軌跡中判斷一二,有些螢蟲根本不可能沾到他的衣角,蕭默便完全不會理會。他想起之前莫問教他這一劍的時候,那飛散而落,卻被他伸手接住的那一片花瓣。
說起來繁複,其實一切不過是一眼的時間。
蕭默心境澄澈,甩動手腕遞出一劍。劍尖輕點向半空,就像是少女好奇的手指,碰在了一隻螢蟲上面。
然後他引劍一沉。
千百螢蟲就這樣落在了劍尖之上,宛若一團燈盞。
這便是囊螢。
菱花一臉不敢置信。螢蟲消失之前,清冷的光亮照在了菱花的臉上,襯得她的臉頰更加淺白。
這便是映雪。
一劍破一劍,很公平,但也很不公平。
菱花從未見過這樣的劍法,看起來是如此的人畜無害,根本沒有半點攻擊性,似乎完全就是為了破解劍法而存在的劍法。
絕招之所以成為絕招,就是因為出完之後便沒有後續。要麽敵人敗在這一招之下,要麽自己因為內息不繼而必須停手另尋時機。而如果有人能夠十分輕松地破解對手的拚盡全力而使出的絕招,豈不是立於不敗之地?
不敗,豈不意味著無敵?
菱花微微彎身,鳳眼眯起,高聳的胸脯起起伏伏。她一邊吐納調整內息的,一邊平複心中因為蕭默神奇手段而震驚的情緒,開口問道:“這是什麽劍法?”
蕭默垂下長劍,神色疲憊不堪,淡淡道:“莫問。”
……
戰鬥很快結束。
猛虎寨的亡命之徒敢衝進辰都城內犯事,自然已經渾然無所畏懼,蔣寒只有一把刀,顧不上所有人。
谷二當家拳腳相加,愣是把那個膽小的帶刀小子打得口噴鮮血,已經半死不活。而那個抓著硯台的文弱男子反而越打越勇,還砸昏過了其中一個對手。
再然後,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有狗”。
話音剛落,余下幾個人便如同受到了什麽驚嚇一樣,當即四散而逃,連被打昏的同伴都無暇顧及。菱花聽見了,扭頭看去,卻只見到了其他人自顧自的在逃命,
菱花扭頭盯了蕭默一眼,冷冷道:“今日便饒你一命!”然後就提縱身形,踏過幾個人的肩膀也消失在了月色之中。
蕭默愈發頭昏腦漲,身形搖搖欲墜,就要摔倒。他拄著【墨痕】,拚盡全力地睜大眼睛,卻只能看見模糊一片,好像有十幾個穿著紫色官服的捕快衝進了破爛的賭場,刀鞘敲打在他們的腿上,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音。
意識消失之前,蕭默卻看見了一張十分熟悉的清麗的臉。
……
“大夫,他怎麽樣了?”一個嬌柔的少女聲音響起。
“呃,不好說。”回答她的是一個蒼老的男聲。
“不好說是什麽意思?”少女又問。
老大夫回答道:“他渾身上下沒有任何一處傷口,但經脈卻都毀了。老夫行醫多年,從來沒見過這種情況,一時間也無法診斷。 ”
少女卻道:“他經脈的問題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應該沒什麽關系吧?”
老大夫道:“這個誰也說不好。人身若有隱疾,誰也不知道何時會被引動,公子雖然身體健碩,但難保不會受此影響。”
“喂,你說了半天,怎麽一句有用的都沒有啊?”少女忽然間不耐煩了起來,“又是說不好又是不確定的,那現在要怎麽辦?”
老大夫連忙語氣緩和道:“小姐莫急,公子的身體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老夫開一副藥,讓他慢慢調養,或許不出三個月,就能有所好轉。”
“經脈也能修複嗎?”少女問道。
老大夫道:“這就難說了,尋常的藥材只能慢慢調養,如果想要修複經脈,恐怕……要花上幾十年的時間。”
少女沒再說話了。
接下來就是一些細小的聲音。
木板碰撞,銅軸旋轉,這是老大夫打開了隨身帶的木匣。
紙張嘩嘩作響,這是老大夫在寫藥方。
然後蕭默就聽見一陣輕柔的呼吸聲越來越近,少女聲音輕柔,語氣卻篤定。
“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