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這種盛事,都應該有盛事的樣子。
二十五日這天,承露台下站滿了人,年紀有大有小各不相同。之所以家裡的大人會放心讓孩子過來看,也無外乎是相信有定心大師鎮著場子,比武也不會真的見血。
事實上,另一個原因是,這是比武的第一天。
尤其這種不設限制的大擂,只會越打越精彩,先上去的都是墊子,就算放開手腳讓他們打,也都是些野路子功夫,打起來也沒什麽好看的。但另一方面,反而可能鬧一些笑話,真正的危險也會隨之減少。
比如今天的第一場擂,是一個使流星錘的糙漢和一個使雙刀的打,結果那糙漢用力太猛,沒收住架勢,流星錘沒打到對手,反而甩到了自己的額頭上,當場腫起來一個好大的包,引得台下眾人哄笑不止。
所以這一場最後只能算作使雙刀的人獲勝。
至於他真正的本事有沒有獲得評審的認可,到時候自然會有說法,就不是現在能知道的了。
總之,辰都這一次的九州評劍,就在這樣滑稽的的第一戰中拉開了序幕。
實際上,如果為了追求效率,百花山莊大可以擺出五個擂台,讓五位評審分別照看著,大家同時比武,能節省掉不少時間。但實際上,歷來九州評劍似乎都不著急,甚至慢到讓人懷疑是不是承辦的人有意在讓比武的時間拉得更長一些,好像這些參加評劍的人能夠付幾天房錢一樣。
於是擂台就這樣一直擺著,換了一個又一個的人上去比比劃劃,然後再紛紛迎著喝彩和喝倒彩聲下來。
而街對過的另一邊,葉傾城正抱著他那把價值連城的寶劍【青螭】,就站在一家小客店的二層露天的陽台上,看著台上此時正在進行的比武。他沒有什麽特殊的表情,但卻能讓你覺得,他天生就應該是這副模樣,喜怒哀愁都不適合他,他就適合面無表情。
蕭寧則坐在房間裡面,偏著頭,正在用她隨身帶著的一柄鳳尾穿花木梳子梳頭髮。
她並不像葉傾城一樣穿戴整齊,只是隨意披了幾件紗衣在身上,隱隱約約露出她白嫩的肌膚。如果有機會仔細地觀察一番,你就會發現在這幾層紗衣之下,還是能分辨出她身上還有好幾塊淡紅色的印子。
所以也不難猜測,為什麽堂堂“斬蛇公子”今天起床會起得這麽晚。
“師兄,”蕭寧道,“在看什麽呢?”
雖然二人其實隔著一個並不方便談話的距離,葉傾城也並沒有回頭。他還是看著承露台的方向,淡淡道:“在看他們比武。”
“有什麽好看的?”蕭寧不屑道,“不過一群粗鄙的武夫罷了,以為會兩下子劈柴的刀法,就敢上台打擂,這樣的比武,師兄也看得下去?”
葉傾城沒有接話。
他當然不會浪費時間看那些根本不入流的武功招式,更不在意其他人比試的勝負結果。在他眼裡,這些人沒有任何區別,都是不足為慮的螻蟻。
自從他斬殺那條巨大的蟒蛇之後,師門就對他偏愛有加。無論是吃穿用度都比往常奢侈了一倍不止,師門甚至為他破例,不再過問他和蕭寧的事情。
天青城一個規訓弟子如同訓練軍隊一樣的地方,能為葉傾城開放到如此地步,足見他對師門的價值。
葉傾城的價值就是殺人。
替師門殺人。
有人對師門不敬,或許罪不至死,但如果有人觸犯了師門的利益,那就需要葉傾城出手。
也只能讓葉傾城出手。
門派的長老們,包括掌門,代表的是天青城的門面。對於他們來說,贏便是以大欺小,輸那就是顏面掃地,沒有任何好處。而葉傾城說到底只是一個弟子,一個可以隨時再收,隨時栽培的弟子。
一個弟子不能代表師門,卻可以代替師門,很繞,但事實就是如此。葉傾城的出現,就等同於天青城的態度。
所有人都知道,他這次來只是為了《邀月劍法》。
畢竟【青螭】是一柄沾了蛇血的劍。
承露台上發生的這些不沾血的比武,和兒童的遊戲有什麽分別?
所以葉傾城看的並不是比武的人。
他的目光正落在台上五位評審中的一位身上。
那個人代表著百花山莊。
他就是陳管家。
陳管家叫什麽,沒有人知道,或者說,除了上官臨以外,沒有人知道。就連上官臨的兒子上官楓也不知道。
陳管家管得可不僅僅是家,還有家業。
百花山莊掌握著江左一半的藥草生意,而其中最為暴利的丹藥生意更是被他們牢牢地攥在手心裡。這麽多生意的打理可不僅僅是上官莊主一個人的事情, 陳管家也要分擔不少。
要知道,就算是上官楓,也沒資格過問生意上的事情。
也正因如此,很多人甚至猜測陳管家才是上官臨的兒子,而上官楓只是莊主風流一度的產物,否則怎麽會連他的母親是誰都無人知曉?
但這些都是閑言碎語,葉傾城當然不會理會這些。他在意的,自然是陳管家這個人。
沒有人見過陳管家出手,因為無論遇見什麽事情,陳管家都是一臉笑容的,動手的事情也不需要他來做。據說天機書院也曾經派人去和他接觸,得到的回答是一張笑臉和扯開的半卷書。
現在的他,就在太陽底下坐著。他的腰身微微前傾,兩隻手撚在一處,甚至顯得有些拘謹。但葉傾城還是對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他試著設想一下自己就在台上,和陳管家只有三步距離,自己要以什麽樣的招式取他性命。但葉傾城接連想了三四種辦法,發現最後都會以失敗告終。陳管家就算武功只是末流,這位置和姿勢的選擇也頗有講究,三招之內自己拿不下他。
但三招之後,其他評審一定也動手了。
直覺告訴他,陳管家的武功一定深不可測。
於是葉傾城決定不再繼續看下去了。
正在他想要轉身回房間,順便看看蕭寧梳洗打扮好了沒有的時候,他余光瞥見一個身穿白衣的少年躍上擂台。
直覺告訴他,這個人也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