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默用了半個時辰梳理清楚了究竟發生了什麽。
　　昏迷三天是假的，至少在蕭默問過日子之後就證明了這一點。實際上，他隻昏迷了不到半天而已。之所以大夫會判斷失誤，是因為蕭默的脈搏確實如同不吃不喝了三天一樣虛弱不堪。
　　他的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口，但到處都是淤青，就像被人用實心的木棍敲了一千次一樣，沒有內髒因此而被震碎真是蕭默運氣好。
　　但蕭默知道這不是運氣。
　　他想起失去意識之前發生的事情，想起那漫天重樓砸在自己身上的感覺。
　　陳越應該還是留了手。
　　他明明說這一劍要在生死相搏的時候用，甚至連出招之前，他喊的都是自己會死在這一招之下。
　　這些都足以說明他其實根本沒辦法控制這一劍。
　　但他卻為什麽還是能做到重傷蕭默卻不威脅性命?如果已經決定用了這樣的招式，為何又要留手?
　　蕭默想不明白。
　　當然，就連陳越自己也不明白。
　　……
　　【重樓】是《邀月劍法》的第五招，至少江湖上所流傳的說法是這樣的。
　　人人都在猜測劍譜的下落，卻很少有人知道這第五招就藏在奇門的地宮之中。
　　奇門的地宮其實就在天工廳的下面，但如果有人想要進去，卻不是那樣容易。地宮有三重門，每一重門有兩把鎖，每一把鎖要用兩把鑰匙同時打開。如果有人硬闖，地宮內的機關就會被觸發，闖入者只會亂箭穿心而死。
　　而進到地宮的最深處，就能找到奇門保存了二十年的東西。
　　一塊鐵片。
　　寫著密密麻麻無數文字，但又無人看得清楚的鐵片。
　　陳越用了足足半個月的時間，才弄清楚了地宮的規律，並且暗中找尋那十二把鑰匙究竟藏在奇門何處。
　　然後他發現其實根本不需要十二把鑰匙，實際上只需要七把就可以了。每一把門鎖的第一把鑰匙都是同一個，而這一把就被班蠻帶在身上。
　　奇門的古板和傲慢在這一件事上表現得淋漓極致。所以陳越隻費了一點功夫，就拿到了地宮之中的那一招劍譜。
　　伴隨著系統角落裡一個“1/7”的提示，陳越發現自己距離最終的目標更近了一步。
　　拿著自製的放大鏡看了三天之後，陳越才終於明白那位劍聖究竟是何許人也。
　　然後他開始對著這塊鐵片參悟。
　　越參悟，陳越就越覺得神奇，原本瑣碎得令人生厭的文字也變得奧妙無窮。他漸漸意識到僅僅是一招劍法，就足以讓自己的大腦因為承載不了如此龐大的意境而爆掉。
　　所以他選擇閹割這一招。
　　練到最後，劍招威力只剩下百分之一，但也依舊足夠讓他使完劍招之後徹底脫力。
　　面對蕭默，他不敢留手，但他也明白百分之一的威力是不夠殺死蕭默的，所以他必須拚一次。而如果他拚輸了，那後果不堪設想。
　　劍招完成之前的最後一個刹那，陳越心中浮現起當初見識過的諸多故事。故事裡的主角也是這樣孤注一擲，而最後卻總能化險為夷，甚至還可能因禍得福。
　　“自己是不是主角，就看這一劍了。”
　　失去意識之前，陳越的腦中只剩下這一句話。
　　……
　　柳鴻漸救回蕭默的地方並不是蕭默和陳越交手的地方，兩處相隔約有百丈距離。百丈之外的原地，陳越跪倒在地，全身的重量都靠著插在地裡的【敗葉】劍來支撐。
　　【重樓】需要在腦中構建起萬千座高樓，再以深厚的內功激發而出，這樣足以讓對手承受不住這樣宏偉的劍意而徹底崩潰。這種時候，對手丹田之中的內力就會失去控制，甚至直接讓對手的身體被炸的粉碎。
　　萬座高樓構建得越精細，陣勢越宏大，劍法的威力就會越強。對手的內力越深厚，殺傷力也會越大。
　　但陳越不是獨孤星。
　　百分之三的威力是陳越的極限，使完劍招之後，陳越已經沒有任何一絲力氣了。就連拄劍支撐的動作，也只是身體向前栽倒時形成的姿勢。這完全是陳越的運氣好，或者說身體自主在保護自己，才沒有讓劍柄直接插進胸膛。
　　而此時的陳越腦中一片混沌，就像是盤古開天之前的世界一樣，除了虛無還是虛無。
　　【重樓】一劍威力無匹，這毋庸置疑。但陳越使出來的這一招能不能瞬間取人性命，則要留一個疑問。
　　雖然這股劍意足夠宏大，足夠讓任何人心境崩潰。
　　但蕭默不是普通的任何人。
　　他的丹田之中曾有一絲劍意。
　　劍意的稱號，叫大道三千。
　　所以專門對付內力深厚之人的劍招，對蕭默卻並沒有發揮出全部的威力。至少【重樓】一劍最大的殺傷手段，也就是徹底摧毀對手內力的控制，在蕭默身上沒有起到它應該起到的作用。
　　蕭默沒有死。
　　只是折斷三根肋骨，奇經八脈斷裂，任脈破損，丹田盡碎而已。
　　肋骨倒是已經接好，但其他的，不可能指望一個郎中。
　　柳鴻漸告知蕭默這個結果的時候，以為蕭默會因為接受不了而發瘋。他在說出事實之前，已經拿走了周圍所有的易碎品， 也將桌椅都挪到一邊，就是為了防止蕭默想不開而自盡。
　　可他沒有想到，蕭默的反應並非如此。
　　蕭默很平靜。
　　十分平靜，平靜得就像是一湖水，連微風都不能吹起什麽漣漪。
　　九州評劍當前，今天就是江湖上各個無門無派的散人去交報名費的時候。在這個節骨眼上武功全失，甚至連能不能下地走路都是問題，這對一個習武之人來說就是生不如死。
　　更何況是蕭默。
　　一個被師門寄予厚望，被各方勢力暗自關注的少年，他又怎麽可能接受自己這樣的結局?
　　但蕭默真的沒有想這麽多。
　　此時的他一動也不能動，望著床榻頂上雕刻著花紋的木板，他想起了許多小時候的事情。
　　那時的他還不會武功，總是在山裡到處跑，做一些讓師兄和教書先生不開心的事情。記得每到秋天，山裡的孩子們都會聚集起來，在地上撿起落葉，然後用葉子的梗互相扯，比一比誰找到的葉子梗最堅韌。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聽說這個遊戲時提出的疑問。
　　“為什麽非要比一個高低出來呢?”
　　“葉子落地，就讓它順其自然好了，它又哪裡願意被人拿來比較呢?”
　　“就算再堅韌的葉梗，總是拿去和別的梗扯，總有一天會斷的。”
　　“不扯，就還是葉梗。”
　　“斷了，那就什麽都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