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人操練時，會借助吼聲發力，似乎大家都認為這樣可以讓拳頭的威力更大些。其實打拳的時候吼一嗓子，只是為了讓出拳的自己更有信心而已。
　　陳越吼這一嗓子，也不是為了別的，只是單純覺得再不吼就來不及了。
　　他和蕭默真的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嗎?絕對沒有。往日無怨，近日無仇，陵城的時候還可以算作朋友，怎麽說也不至於如此。
　　可是陳越偏偏選擇動手，而且決定動用自己壓箱底的絕招。
　　街後，風聲蕭蕭。
　　漫天的重影從天而降，如真似幻，恍惚間如同荒漠盡頭的海市蜃樓。
　　木樁、磚石、瓦片，任何一座建築都離不開他們。從荒野小屋到萬丈高樓，無不從平地而起。站在一棟建築面前，你一眼就能看出它是由什麽樣的材料壘築而成，從而感慨其精巧或宏偉。
　　但如果你同時看見千萬座高樓呢?
　　如果千萬座高樓向你砸來呢?
　　這甚至已經不能稱之為劍法了，這簡直就是神仙的手段！此時的蕭默，隻感覺整座城池的重量就這樣放肆地擺在自己的面前，重影尚未及身，就已經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單單是看了一眼，就已經有如此威壓，那要是挨上一下呢?
　　蕭默不敢嘗試。
　　此時的蕭默算是真正意義上感覺到了恐懼。無論是之前和小冬命懸一線的對招，還是和四月十六的貼身肉搏，都沒有讓他感到過實質上的害怕。那時的蕭默只要拔劍，那就無所畏懼。
　　但現在，蕭默滿腦子裡只有一個字。
　　跑！
　　這一招，絕對不能接！
　　蕭默咬著牙，轉念就提起丹田之內的所有內力，拚了命地向腳下送去，力圖讓自己的雙腿更加有力，好能在這短暫的一瞬間退得更遠一些。
　　在這個已經決定了只能逃命的時候，蕭默依然不想將後背留給對手。
　　或者在他的潛意識裡，寧願死，也想要多看一眼這招神仙劍法的全部面貌。
　　所以這一瞬間，蕭默隻來得及後退半步。
　　然後，萬千重樓劈頭蓋臉。
　　……
　　雨聲。
　　淅淅瀝瀝的雨聲。
　　江左下的雨總是這樣婉約，似乎老天其實是一個扭扭捏捏的姑娘，總是羞於展現真正的自己給世人，所以才會連下雨都這樣偷著一股子的不痛快。
　　田間勞作的農民則是一早就穿戴好了鬥笠蓑衣，頂著連綿不絕的小雨，心中或許還會欣喜幾分。
　　但城中的人並不會這樣想。商販不得不收起自己的貨攤，畢竟沒有人願意在這樣的天氣裡跑出來買一些閑雜的玩意兒。至於那些大戶人家的少爺小姐們，他們更在乎下雨後家裡的大人還讓不讓他們出去玩。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少爺小姐都是如此。
　　柳鴻漸撐著油紙傘，獨自走在悠長又寂寥的雨巷。
　　他的臉上掛滿了彷徨，腳步也有些蹣跚。他的每一步踏出去都是有輕有重，有時還會踏在積了雨水的水坑裡。雨水混著著塵土濺起，落在他那價值不菲的綢緞長衫的下擺上。
　　但他毫不在意。
　　他沒有撐傘的另一隻手裡拿著一封書信。
　　信是早上送到的，送信的人是一副生面孔，但並不妨礙柳鴻漸從他的神情裡看出一絲凝重。
　　信上所說的內容簡單直白，講了許多茶莊的生意和家中的近況，但柳鴻漸都已經不太記得了。
　　通篇幾百字，柳鴻漸只看得見上面的一句話。
　　“老爺病重，望三少爺速歸。”
　　他連忙折好信件，抓著送信的人的胳膊，逼問他家裡究竟發生了什麽。柳鴻漸清楚地記得離家之前自己和父親道別，那時候的柳州同身體硬朗，甚至可以說龍馬精神，怎麽會突然病重的?
　　送信的那人卻只是輕輕地撥開柳鴻漸抓住胳膊的手，留下了另外一句話。
　　“管家讓我送信，我必須送到。但老爺也讓我給你帶一句話，我也必須一並帶到。”
　　“老爺說，你不能回去。你要留在辰都，打完評劍之後再回去。”
　　……
　　柳鴻漸就這樣失神一般地走著，直到他看到視線盡頭的地上。
　　那裡躺著一個人。
　　和乞丐一樣，那人一身的衣衫破爛，混合著雨水和泥土顯得更加肮髒汙穢，頭髮卻是要比那些乞丐打理得乾淨一些，只是現在也徹底散開，蓋住了他的臉頰，讓人看不清楚容貌。
　　柳鴻漸不想理會他。
　　但他看見了那個乞丐身邊不遠處，放著一柄劍。
　　一柄漆黑色的，約有四尺長的劍。
　　柳鴻漸想起自己見過它，那就自然也見過劍的主人。帶著些許的懷疑和戒備，柳鴻漸走到了乞丐身前， 將凌亂的頭髮撥到一邊，露出一張線條柔和卻又帶著些許剛毅的臉。
　　柳鴻漸能看出他十分痛苦。
　　因為他皺著眉。
　　……
　　蕭默醒來的時候，發現身周的情況是如此的熟悉。
　　他已經記不得自己是多少次昏迷，又從陌生的地方醒來了。他甚至已經習慣了這種睜眼看見一片朦朧的感覺。這次能看到十分熟悉的環境，竟然還有些不適應。
　　仔細辨認了幾眼，蕭默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這是一家酒樓的客房。
　　如果沒有記錯，酒樓的名字應該就叫知客。
　　柳鴻漸正靠在窗邊，望著街上的雨。一杯茶擺在手邊，但已經沒再冒出熱氣，顯然已經涼透了。
　　蕭默想要起身，卻發現渾身的骨頭像是散了架，稍有動作就會劇痛無比。他勉強地歪過腦袋，看到了柳鴻漸，輕聲開口道:“你救了我?”
　　柳鴻漸回頭看了蕭默一眼。
　　蕭默能從柳鴻漸的眼神中看出他隱藏在冷漠之下的迷茫。
　　這是一種直覺，也是一種經驗。他曾在在之前看見過一個人的眼睛，也是將迷茫藏在冷漠之下。
　　師兄在坐上輪椅之後，眼神就是這樣的。
　　只不過相比而言，柳鴻漸的眼神裡並沒有那麽絕望。
　　柳鴻漸道:“你倒在街後，大夫說你至少昏迷三天了，雨水救了你一命，否則你早就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