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莫問生死?
　　因為只要他出劍，那目標必死無疑。
　　已經確定了答案的問題，還有問的必要嗎?
　　蕭默想象不到，當初橫空出世，猶如璀璨流星一般的少年天才殺手，竟然就這樣坐在自己的旁邊。他和所有普通的人一樣，學會了對著一片靜止的畫面發呆。
　　莫問兩個字，後面也多了一個“前輩”。
　　“在下……在下……”
　　面對這樣的一號人物，蕭默也開始支支吾吾起來，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措辭與之交流。他現在滿肚子的疑問，比如二十年前發生了些什麽，他又為什麽要戴著這張皮面具，現在的他又是什麽樣的身份。
　　而最重要的一個問題，那便是他和顏廷到底是什麽關系。
　　一處府邸裡有他這樣的人物藏身，那府邸的主人又怎會是尋常之輩?
　　太多的問題，蕭默想問，又不敢問。
　　因為對方的名號就叫做莫問。
　　但實際上，僅僅從幾句談話之中，蕭默也能猜測出一二來。
　　比如，莫問說他每次回來也還是走樓頂。放著直接翻進來的窗口不用，而選擇過一遍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通道，足以說明他的性情有些特殊。
　　結合當初摘星樓的血案，蕭默能理解他。
　　如果一個人的人生經歷過那樣的絕望和恐懼，那一個短短的看不見光的通道也就不算什麽了。
　　或許對莫問來說，他就是刻意要去不斷地體驗那種黑。而這樣，他就能像此時一樣，更能享受這個小口子外面，漸漸墜落的夕陽。
　　只是在這樣的氣氛下，蕭默卻只能感受到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滲透出來的不舒服。不知道該說什麽，不知道該做什麽，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心情和表情。
　　只能坐著。
　　莫問卻對蕭默的情況視若無睹，一直到天就快要暗下去了，他才終於開口。
　　“一天過去了。”他淡淡道。
　　蕭默不敢敷衍，但也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是……是啊，太陽落山，馬上就天黑了。”
　　“這個時候，柳鴻漸應該已經在半路上了吧?”莫問再次開口。
　　蕭默不敢有所質疑，只能老實回答:“按他離開的時間算，應該今晚就能到孟莊。”
　　莫問點了點頭，似乎是在讚許蕭默的誠實。
　　他問道:“你不好奇我為什麽知道?”
　　蕭默答:“以前輩的手段，知道什麽都不奇怪。”
　　莫問笑笑道:“他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麽，我並不知曉，我只知道他離開了辰都。不過也不難猜，能讓他連九州評劍都直接放棄的，必然是茶莊裡的大事。要麽他那兩個哥哥兄弟反目，要麽老爺子命不久矣。”
　　莫問算得上猜對了一半，但蕭默還是選擇不置可否，連輕輕點頭的動作都沒有。雖然柳鴻漸並沒有明確地要蕭默隱瞞細節，但蕭默還是覺得，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攔不住別人猜測，但至少不要從自己的口中把消息輕易地泄露出去。
　　夕陽的余暉終於在天際隱沒，光線的來源就變成了之前莫問在房間裡點起來的四盞燈。口子外面沒什麽好看的了。
　　莫問留戀一般地又掃過一遍小樓之下的景致，才歎了口氣道:“跟你說了這麽多話，累死我了。可偏偏還有好多事情要辦，還有好多話要說，真不是一般的麻煩。”
　　說完，他起身，如鄉野村夫一般拍了拍屁股，看了蕭默一眼，說道:“走吧，去會一會咱們那位大小姐。”
　　“大小姐?”蕭默剛剛跟著站起來，下意識地就問道，“前輩指的可是顏依柔?”
　　“對——”
　　房間裡隻留下了半個音，“對”字的後面一半就已經飄散在夏夜的涼風之中了。
　　蕭默眼看著莫問就在自己眼前縱身一撲，整個人當即就順著那個口子躥了出去，眨眼間就消失不見了。
　　蕭默目瞪口呆。
　　進來要摸著黑乎乎的通道，出去要從這樣一個口子往外躥，這人得擰巴成什麽樣子，才會不嫌麻煩地選擇住在這樣的地方?
　　而且，我該怎麽出去啊……
　　饒是蕭默當初接受過良好的教育，懂得尊重前輩，此時也在心裡暗罵了莫問二十多遍。他扭頭看了一圈，才感覺這破地方真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只是現在莫問離開，很明顯是想要叫上自己，可是自己現在內力盡失，要如何從這四丈高的地方落地?
　　此時此刻，蕭默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早已感知出自己身體的情況而在故意刁難自己，眼下就算有什麽想法和疑問，也必須得出去再說。
　　所以蕭默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挽起袖子，把裡面的分筋索漏了出來。然後他順著口子探出半個身子，瞄準上方的房簷一角，按下了機括的開關。
　　十字小鉤飛射而出， 繞著房簷上轉了一圈，蕭默用力一拉，就卡在了屋脊雕刻的獸像上面。
　　然後，蕭默爬出了口子，拽著分筋索，一點一點地挪了下去。
　　落地之後，蕭默收回鐵索，連忙就向四周圍看了看。這裡算是宅院一個十分偏僻的角落，距離院牆只有一步之遙，就算是灑掃的雜役一個月也不會來三次的那種。也正因如此，顏府上的護衛和侍女等人都不在附近
　　確定了這一點，蕭默才放下心來。
　　“幸好幸好，剛才自己十分狼狽的一面無人看見。”
　　蕭默心道。
　　就在這時，一聲清脆悅耳的少女嗓音從身後傳來。
　　“你在這兒幹什麽?”
　　蕭默嚇了一跳，差點就要拔劍。但在轉身的動作完成道一半的時候，他就在記憶中匹配到了聲音的主人。
　　是顏依柔。
　　而當他徹底轉過身之後，看到那個稍微有點熟悉的紅衣身影，蕭默確定自己的記憶沒有偏差。
　　於是他從嚇了一跳變成愣了一下，立刻又道:“你怎麽在這?不對，這話該你問……你不怕我?不對，我……”
　　顏依柔一臉嫌棄地看著蕭默。
　　“我之前被人打傷，呃，柳鴻漸他，還有顏大人……誒，前輩不是去找你了嗎?”
　　忽然再次見到顏依柔，所有的話一齊到了嘴邊，蕭默一時間語無倫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