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欽回身，沒走幾步，便被幾人攔住。那幾人身穿甲胄，竟然是虎賁衛下的都統，共事幾天，皆是熟悉面孔。

　　一人走出來道:“楊將軍，可還要我等動手?”

　　沈欽笑道:“王都統這是何意?若要邀我，也不必如此全副武裝。”

　　王都統笑道:“將軍做了某幾日上官，卻還是不了解某。某這人不喜做戲，亦不喜玩笑，將軍還是隨我走吧。”

　　沈欽道:“王都統既如此說，楊某自無別話，但問是何人擒我?”

　　王都統笑道:“到如今，你事已發，又何必在意是何人呢?總之，何等下場皆已定下，將軍便不要試圖反抗了。一日登天，數日落下，也該是你氣運，隨我走吧。”

　　聽到這話，沈欽反而心下輕松了一些。看來此人是不知道自己真實身份，隻當自己胡奴驟起驟落罷了。那便隨他走吧，且看看有什麽花樣。

　　跟著幾位都統，沈欽越走越迷惑，此次行進，竟然全然繞過正道，專走偏僻小巷。走過幾道路口，繞過幾所衙門，路途漸漸陌生，最終竟到了一座官衙的後門。

　　只是這座衙門沈欽極為陌生，剛來那日，袁泌也曾告訴過自己台城官署分布，入台城時，主要衙門也和自己說過。然而此處猶現陌生，可見不是重要衙門。

　　於是沈欽笑問道:“王都統，但不知此為何處?”

　　王都統回頭一笑:“將軍自己進去便是，吾等在外候著。只是卻不是候著將軍，而是等一卷草席鋪蓋罷了。”

　　這般凶險?莫不是什麽黑心屠宰場?

　　倒不是沈欽沒心沒肺，而是他早就看出了道道。或許那王都統真心以為自己進去乃是就刑，但沈欽卻知道，這是有人在裡面等著自己。

　　沈欽笑笑，整理整理衣裳，大步邁去，兩眼都不眨一下。這般作態，讓王都統瞪大雙眼，自己已然與他講明白此間何處，他怎麽還全無懼怕?莫不是這世間真有喜死之人不成?

　　沈欽一進大門，一股血腥之氣撲鼻而來，看來王都統的確沒有騙人，這兒死過人，而且死過不少人。

　　忍著不適，捂住鼻子，朝著裡面走去。只是雖能感覺到這兒並不冷清，卻全然不見官吏，可見裡面的人才被攆走不長時間。

　　繞過一間小屋，只見中庭之內，擺著一張榻。榻上坐著一人，面朝北，看不到是何人，然而沈欽卻是認出來了背影。

　　果然……

　　“王征事如此相請，卻是嚇某一跳。卻不知征事邀某何事?”

　　聲音回蕩在庭院裡，久久才有悠長的回話，只聽王偉道:“老夫救你一命，你便如此與老夫說話?”

　　 “救我一命?”沈欽心道，心下思索許長時間也沒有答案，索性不想，正主就在此處，直接問就是。

　　於是沈欽拱手道:“但不知征事話從何來?”

　　王偉輕笑道:“若是老夫遲到一步，你便真的要身首異處了。”

　　沈欽聽此，面色幾變，道:“還請征事解惑。”

　　聽到沈欽如此問話，王偉才從榻上站起來，略微伸了一個懶腰，自身邊撿起一麈尾，捧在手裡，慢慢轉過身道:“老夫以為，沈郎自進京所犯大錯有三，小錯有十，沈郎可知皆在何處?”

　　這話聽在耳中，沈欽腦中不斷回響，自入建康，有何錯漏?

　　只是王偉雖任其思索，卻已慢慢走至他的面前，高舉麈尾，重重敲打在沈欽頭上。

　　沈欽被那一下瞬間打懵，

立刻道:“征事何故打我?”　　王偉卻沒有解釋這個，而是道:“沈郎所犯第一大錯，便是未籌先行。諸事皆無所知，也敢貿然進京?有如此下場，最終跟腳皆在此處。”

　　沈欽正欲分辨，卻被王偉搶走話語，王偉接著道:“第二大錯，便是輕言輕信！袁泌何人你可清楚?其身份何屬?人脈何在?便是其可信，你又怎知其家沒有他人眼線?”

　　這一點沈欽自己也無話可說，雖自史書有所了解，但是王偉所說確實是自己考慮不周。

　　“沈郎第三大錯，便是不辨敵友，認人不清！若說此前皆可接受，此處則是為君之大忌！”

　　王偉此言可謂黃鍾大呂，直接將沈欽鎮住。只是王偉並沒有給沈欽反應的時間，又是一串劈裡啪啦的數落道:

　　“王克何樣豚犬之人，也堪你引為助力?竟將其作為臂膀，也無怪你落得如此下場。老夫前些日子與你榻前對話，你確實半句也未聽懂，當真蠢笨如豬！蠢笨如豬！

　　 “老夫是如何說的?我既與你和盤托出，自非欲與你為敵，你倒好，聯合王克，將我賣掉！老夫還言，除諸蔡茂世， 老夫還有途徑，你怎不想想為何老夫要言於丞相將你列入虎賁?

　　“既然老夫將身家都交到你手，你如何處置，只需來尋老夫一次，自然無有不允，然而你……卻行了最臭的一步！

　　“你如今肯定在想，老夫是如何脫身，又如何反手將王克老貨與你拉下馬吧?”

　　沈欽此時已然被王偉罵道無地自容，哪裡還有回話的余地。只能低著頭，聽著王偉如同訓兒子一般說道:“你可知，老夫裝傷，早就通於丞相?那日宴居殿之前，老夫早就與丞相合算好了，丞相將太子殿下搬出，正是為了讓其看一出好戲。如此明擺之事，你竟也看不出?”

　　這就令沈欽大為疑惑了，頂著口水，沈欽道:“王公為何如此，在下……在下實在不解其意。王公所說之事，某也曾想到，只是……只是思及不合公之立場，才拋去想法。”

　　王偉呵呵笑道:“立場?立場在你之處！你不是入了丞相之眼麽?老夫那日便與你說過，袁泌之事，半毫也瞞不過我，安插你之事，老夫自然也知曉。唯有你這蠢貨，全然不解老夫善意，老夫每想你與王克，肝腸便痛煞也！”

　　“此番謀劃，雖實則為你，然與丞相所說，卻為引蛇出洞。王克等人，正是毒蟲，你與其攙合到一起，還能有好?今日丞相離我府門之時，便有拿你之意，若不是我提前偵知，遣人將你捉來，此刻，你當已入城外石舂之中也！”

　　此話一出，沈欽汗透脊背，神情呆滯，隻以渾噩目光直視王偉道:“但……但不知王公為何如此……為我謀劃?”